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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街,五里长廊,行色匆匆。
夕阳西下的余晖里,衣衫褴褛的男子拼命地往前奔,突然他举起双手,嘴里高声地叫着:“娘亲!娘亲!”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子扑倒在当街。
1﹒ 事出有因
“得得得,得得得……”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离凤街越来越近。一个身影,从牌坊旁边的长廊柱子后窜出,飞一般地拎起当街倒地之人,一队骑手纷乱地从他身旁闪过,扬起的烟尘遮蔽了傍晚的凤街。
长廊里的救人者,乃是唐朝年间军队里的将领李元之的二子,因武艺高强,耍得一手好刀法,人称“刀郎”,呼来喊去的,人们竟连他的本名都忘记了。
因“安史之乱”爆发,将军征战在前线,好久未曾归家。而他的家却在战乱中遭劫,刀郎年轻的姨娘被劫持到这岭南凤城一霸张天亮、对外称张员外的府上,强娶为妾。
刀郎辗转日久,才找到这荒凉偏僻的所在。尽管已来了一阵子,张员外的府邸就在凤街上明晃晃地张扬着,高门大院,车马穿梭,无不显示着它的强盛不可侵犯。刀郎一心想救出姨娘,但怎奈始终未曾找到下手的时机。
这天傍晚,他在街尾的凤街牌坊旁长廊内歇息,望着不断变幻着的夕阳,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巧遇见当街有人扑倒,又有骑手路过,情急之中,他救下了这倒霉之人。
刀郎给他灌了几口水,这蓬头垢面之人才缓过气来。睁眼见着眼前人,随即跪倒,磕头谢恩道:“恩人在上,谢救命之恩!”说完,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刀郎见状,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胸口,那人才又睁开眼睛。刀郎赶紧掏出袖口里的吃食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少倾,那人才又开口说道:“我乃关中人氏,姓祖名山,家里原有几亩薄田,有山货铺一间,祖上也是殷实之家。后因父贪赌成性,家道败落,舍妹被卖给路过的岭南商队张府,据说就是这凤街的张府。当时我在外求学,不知内情,直到母亲病重,临终时才告知实情,并嘱我能够找到妹妹。”
“那你可曾找到?”刀郎问道。
“这不是刚进凤街,就体力不支了……”
“哦,你说的张府,可是张天亮府上?”
“正是,你知道这张府?”祖山急切地问。
“怎么不知,我也是来寻仇的,姨娘被掠来他府上,正欲寻回。”刀郎气愤地说。
“可曾找到?”
“还没,戒备森严,不易入府。”
“那我二人合力一处,岂不更好?”
“那是!”二人击掌。刀郎称祖山“祖兄”,祖山对刀郎则直呼其名。从此二人住在一处不提。
2. 刀郎姨娘
从刀郎与祖山的聊天中得知,刀郎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夫妻恩爱,生活安稳,父亲虽做将军,到过战场,立有战功,身体倒也安然无恙。
娘亲属大家闺秀,持家有方,一儿二女均乖巧懂事。但是世事难料,娘亲沉疴重发,在刀郎十岁那年撒手人寰,从此姨娘就成了刀郎的守护神,俨如一对亲母子,使他从不缺母爱。
哪知战乱一起,父亲便四处奔波,转战南北,无暇顾家,姨娘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可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个不小心,被抢家劫舍的匪霸张天亮发现,貌美如花的姨娘被劫持到岭南。
这张天亮为凤城一霸,五里长廊的凤街更成了他家的后花园。张府可以说家财万贯,可惜巧取豪夺必是缺德之事,他一直为没有子嗣继承家业忧心忡忡,姨娘来了就成了六娘子。
半年过去,姨娘的肚子仍不见动静,这霸王便失去了耐心,对姨娘动辄拳打脚踢,甚至还当下人一样使唤。可惜姨娘哪里受过这等罪,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盼着早点逃出这虎口。
张天霸一心想着他的子嗣事宜,又看中了凤街茶铺冯姓二女儿。冯姓人家不答应,又是强娶入门。这样一来,刀郎姨娘的日子就好过一些,没人再找她麻烦,她便一心寻找时机逃离此处。
3. 祖山之妹
祖山家只因父亲好赌,才使好端端的殷实之家逐渐败落,为还赌债,父亲又狠心将女儿卖了。
好在祖山在京都学堂读书,业已学满归家,可看到的却是破败的家,病重的母亲,几近疯癫了的父亲和下落不明的妹妹,祖山心痛不已。
他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历尽千辛万苦前来岭南寻妹,妹妹名叫春秀,如今已有16岁了。
4. 阴差阳错
刀郎和祖山在凤街的不寻常相遇,使二人成为好友。经过几天的蹲守,他们对张府上下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趁着张员外不在府上之机,刀郎凭借一身轻功,飞檐走壁潜入内宅,正巧两个小娘子(奴仆)手托茶盘走过。
一个说:“看来六娘子病得不轻,不知能否撑过此关。”
另一个轻声说:“小心说话,听说这个郎中医道高明,兴许能救了她的命,好可怜的人啊。”
刀郎躲在暗处,听得明白,心下焦急,尾随而去,见她们进了一偏房,便临窗静听。
花格间的窗户纸一捅即破,刀郎从窗洞看将进去,奴仆轻轻扶起的正是刀郎的姨娘,但已不见了往日的花容月貌,枯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小的、瘦瘦的肩膀无力地靠在仆人的胸前。
只见她皱着眉头喝药,其间又引发一阵咳嗽,连药汤又吐了出去,看得刀郎心里跟刀剜一样疼痛。
片刻,屋内无光,刀郎悄声潜入,这样的悄无声息,还是被姨娘发现了,刀郎赶忙小声说道:“我,刀郎,姨娘。”他赶过去,黑暗中拉着姨娘伸出来的瘦骨嶙峋的双手。
“儿啊,看见你了真好。”
“放心姨娘,我来救你。”
“儿啊,三天后,那霸王又去做恶,快想办法吧。”
“好,姨娘,你好好将养,快点好起来,我们回家。”
姨娘哭出了声,又立即忍住。“姨娘就指望你了,你也注意自身周全。”
“我会的,走了。哦,有一事相问,府上可有个叫春秀的姑娘?”
“没有。”
“当真?16岁的样子。”
“没有。”
刀郎出得门来,一纵身翻身上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夜幕里。
祖山在户外巷口,焦急等待着刀郎,突然有人拍他的后背,回头一看正是刀郎,二人匆匆赶回客店。
不等祖山询问,刀郎如实告知说:“姨娘我见到了,正在生病服药,行动应该没问题,可是她说府上没有叫春秀的。”
祖山急了,赶紧说:“怎么会没有?买人的商队留下的字据说的是凤街呀!”
“春秀可还有别的名字,乳名叫什么?你看我就不叫本名啊!”
“哦,倒是有个大名,知道的人很少。”祖山嗫嚅地说。
“那叫什么?你快说呀,我好去打探。”刀郎急切地问。
“叫祖妹。”
“嗯,明早我再去打探。不对呀,祖妹还有其他名字吗?听着好耳熟似的。”
“没了,你怎么会耳熟呢?你又没见过她。”
刀郎心里直犯嘀咕,是啊,在哪儿见过呢?还是在哪儿听说过呢?半宿无话。
一日秋风起,阵阵寒意生。感觉身上有些凉意,祖山往上拉拉被角,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发现刀郎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地大声问:“怎么了?这样子看我。”
“我说祖兄,你家舍妹长啥样?能不能说与我听?”
“个头偏矮,大眼睛,小嘴巴,不大爱言语,反正小巧玲珑那种。”祖山说完,看刀郎半天没反应,若有所思之态,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见过?”
“你确定她在凤街张府?”刀郎再问。
“你问过几次了。”祖山扁扁嘴。
“快收拾,找人打探消息去!”刀郎拉着祖山朝外就走。
深秋时节,满大街黄叶翻飞,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街尾的牌坊下空无一人,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躲着不出门了,挑担的小贩也是来去匆匆,那些铺面招摇的幌子,不问东西随风飘舞着,厚厚的云层将天空压得灰暗迷茫,让人透不过气来。
刀郎截住一位往张府后门送菜的大个子老关。
“关兄早。”刀郎热情地打着招呼。
“哎,你起这么早干嘛?”俩人在街头早混熟了。
“关兄,跟您打听个人,张府上有没有个叫祖妹的小娘子?”
“没有没有,我送菜这么些年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我都认识,没这人。”
“个子有点矮,小巧玲珑的那种。”刀郎穷追不舍。
“没有,就是没有。”
说着已走到张府后门,刀郎只好转身,向祖山耸耸肩,摊开双手。
祖山瑟缩地裹紧秋衣,眼泪瞬间滴在长长了的胡须上,刀郎拍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跟着回到客店,商议后天员外外出时如何救人之策。
5. 机不可失
是日,刀郎和祖山心中有事,天不亮就起床,正准备出门,只听街上劈劈啪啪一阵刀枪棍棒的打杀之声传来,连忙出门查看动静。
晨曦微露,灰蒙蒙的大街上人影绰绰。张员外家高大门楼前已展开猛烈的厮杀。从服饰上可辨认出是官兵与员外家的家丁在混战。
二人立定看时,只见一人站在员外家院内的高台上高声喊道:“接报,张员外勾结盗匪,准备今日劫杀某大户资财,奉命捉拿一应藏匿在府中的匪人,尔等不可造次,凡抵抗者格杀勿论,望不相干之人速速离开。”众人闻听,一大半人放下了武器。
刀郎拉着祖山胳膊,二人远离人群,迅速赶往后门。门是虚掩的,祖山躲在门后看守,刀郎前往姨娘偏房,下人们各自慌乱四散,根本无人理他。
进得门来,不由分说,他将姨娘用被裹了背在肩上,匆匆从后门逃出,一路上竟无人问津。刀郎背着姨娘穿小巷、过沟渠、经凤街牌坊,便逃出是非之地。
当天放亮时,他们已来到村外小庙前。刀郎把姨娘放在大树下,连喊了几声姨娘,她才从昏厥状态中醒转过来,发现他们已然来在村外,便忘情地扑在刀郎身上大哭起来。“儿啊,终于逃出虎口了。”说着说着又笑将起来。
“辛苦你了,伤着没有?”她朝刀郎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刀郎一屁股坐在地上,喊着:“没伤着,他们伤不着我,我抢了你就跑,大家各扫门前雪,自家性命都难保,谁还有心拦我呀。姨娘,咱走远点,找个客栈歇息,再寻辆马车,就往家里赶。”姨娘乐得合不拢嘴,身上的病也好了大半。
祖山瞅着他们,一会儿跟着流泪,一会儿笑逐颜开,刀郎回头看看祖山,忽然想起,赶紧问姨娘道:“姨娘,咱家可有祖姓之人?”。
“没有啊,怎么了?”
“哦,祖兄的妹妹走失,名字叫祖妹。”
“祖妹,祖妹,莫不是咱家的且妹?”姨娘开心地说。
“正是呢,阿兄是关中人士,且妹也是关中口音。”
姨娘扭头细看祖山,一拍大腿,“哎呀,当真是兄妹俩,看二人长相就知一定是了。”
祖山被姨娘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又听他俩说得云山雾罩的,根本就不知道讲得是啥,禁不住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呢?我都糊涂了。”
刀郎拉祖山坐下“阿兄,你听我说,你到凤街寻妹妹来了,我也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张员外家和凤街上,直到听姨娘说府上根本没这个人时,我才想到是不是名字有误,说不定你家妹子在这儿改名换姓了呢?哪曾想听你说了妹子的长相和她的另一个名字,总觉得似曾相识。刚刚姨娘也说了,我家有个捡来的妹子,叫且妹,又是你们关中人氏,那这妹子,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哎呀呀,这是怎么说的,怎地这样巧,妹妹现在何处?”
“我说阿兄啊,快半天晌午了,又渴又累。张员外肯定自顾不暇,不会追我们的,放心找个地方歇了,再慢慢告与你知,可否?”
“好吧好吧!”刀郎搀扶姨娘,一行三人在小巷深处清静处找个客栈住下。
6. 原来如此
趁着慢慢喝茶吃饭之机,刀郎将且妹详情告知其兄祖山。
事情是这样的,刀郎的父亲李元之在一次战役之后,路经一个叫做闵家寨的地方修整。他们在山坡空地处安营扎寨操练士兵。
入夜,李将军率亲兵巡视,发现附近树林内传出哭泣之声,便悄悄地靠近。借着月光发现是一女子正欲上吊自尽,绳子已然挂上树枝,绳套在姑娘手里,正往头上套。将军一个箭步上前,身手敏捷地将姑娘抱起,摘去绳索,就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将军将她带回军营,派人好生照料,部队修整后带回自己家中。
姑娘告知恩人,说自己是关中人氏,姓且名妹,被赌徒父亲卖身还债,自己不从,恐日后受辱,半路上想着不如早早自行了断。谁知被将军救下,感激恩人的大恩大德。
将军感念她悲苦的身世和刚烈的品性,认她为义女。
“原来如此,感恩将军大恩大德,请将军受吾一拜。”祖山说着朝南便跪,磕了三个响头。刀郎忙扶起,三人相视而笑,分别收拾行囊。
月色朦胧,街尾牌坊处,灯笼高挂,三影成型,悄然无声,三人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