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个普通的秋季早上，我要出差到外地，于是打开手机用滴滴软件叫车去火车站。很快，一位姓王的出租车师傅接单了，于是，开启了我的一路倾听……赶个当下的时髦，听到的故事就叫做老王的前半生吧。
出租车师傅老王看上去四十多岁五十出头的样子，留着板寸短发，长得方方正正。
上车后，我对老王说：师傅去火车站。
师傅老王用一口山东腔问道：你看看咱们走哪条路？中环还是外环？
我说：师傅你看着办吧，哪条路不堵车就走哪条。
老王说：那就外环吧，去火车站出差啊？几点的火车？
我说：出差，要赶8：30的火车呐，师傅您看看来得及吧？
老王说：没事，包管8点前送到！
我被这么爽气的老王感动了：师傅听你这么说真让人放心啊。听您口音像是山东人呢，山东户口也能做上海的出租车师傅了？
老王哈哈一笑，说道：我是上海户口啊，我老婆上海人。
出于小小的好奇心，我恭维老王说：师傅您挺运气啊，找了位上海夫人。
我这一句话，一下子打开了老王的话匣子。
老王说道：我二十出头就来上海混啦，是九十年代初吧，我借了钱买辆车在浦东跑运输。那时侯浦东刚开始开发，钱真他妈好挣啊，只要是做点生意的，不管是卖菜的，收破烂的，还是卖服装的，都发了。我年轻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不怕累，一边给人运货，一边收购公司废铁，再转手卖掉，一个月轻轻松松赚三四千块钱。你不要小瞧三四千块钱哪，那时在银行上班的才有三四百块呢。
我说：那时候钱可真是值钱呢。
老王笑意盈盈继续说道：我老婆就是在银行上班的，所以我知道这个。
我惊讶了：您是怎么娶到银行上班的上海老婆的啊？
老王说：那时我一个外地人，在浦东的镇上租房子住，房东是本地人，自建的老房子，房间多啊，租出去赚点小钱。我那时生意多的接不过来，钱哗啦啦地就到手了，感觉像做梦似的不踏实。我就往银行存，心想存起来最保险，等赚的差不多了就回山东老家盖当地最好的房子，娶最称心的媳妇。这月月往银行跑，就跟银行的柜台姑娘熟识啦，你说巧不巧，这银行柜台姑娘偏偏就是我房东的女儿，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婆。
我说：原来这么搭上的啊，缘分呐。
老王说：是啊，我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能在上海扎了根，娶上了上海媳妇！那时跟我一起混上海的老乡说，房东姑娘对你挺好，好像喜欢你啊，你追她试试？我当时听了吓一跳，跟老乡说别瞎讲啊，人家有文化有铁饭碗的上海小姑娘，长得文文静静，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外地乡下来的文盲？你猜我啥文化水平？
我想了想，说道：起码初中文化有的吧？
老王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年级！小学都没有毕业！我哪里敢啊，在人家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后来，我也留了心，觉得好像人家对我挺好，每次去存钱都笑眯眯的跟我聊上两句，有时还会到我租的房间里来坐坐，一点也看不出嫌弃的样子。我就胆子上来了，鼓足勇气请她看电影，逛街，给她买东西，她都接受了，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啦！
我说：那你丈母娘老丈人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你啊？
老王一脸愤慨：他们就是不同意！当时我老婆都怀孕好几个月了，我丈母娘还是不同意我们结婚，总骂我是臭流氓，还把我的东西都从租房里面扔出来了。最后他们女儿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遮不住了，老丈人也急了，就劝丈母娘说认命了吧，他们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给我提出条件，说结婚可以，但是生下孩子要跟他们姓。我一个北方农村男人，孩子跟女方姓氏是很没面子的，回去怎么跟祖宗交代？开始我不同意。我老婆着急的很，催着我答应。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我老婆发起脾气来，我还是很怕的。幸亏我老家还有兄弟，少了我一个，还有人能续上香火。现在想想我亏大了，大肚子的是他们女儿，他们比我着急，我不答应他们也没办法！都是看在我老婆的面子上！
我说：是啊，娶到这么好的老婆是福气啊！
老王说：那时候我有钱，结婚就买了大房子，随便我老婆挑。很多上海人都买不起。没多久我老婆生下个儿子，丈母娘总算脸色好看点了，把孙子抱到她那边从小带到大，她不跟我们一起住，瞧不上我。我也心虚的，那个时候连儿子学校家长会都不敢参加啊，怕老师看出我没文化，给儿子丢脸，都是让我老婆去的。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我说：你老婆对你还是挺好的吧？
老王得意地说：老婆对我还是可以的，我又没少赚钱！ 不过要不是她眼光浅，我可能就是上亿的大老板啦！今天就不用开出租车了。那时结婚后有个好机会，我收购公司废品时赚了不少钱，认识了一个开厂的香港老板，不想做了，想把厂子卖掉, 问我想不想买？我当时很想买下来，但是我手头没那么多钱啊，我就跟我老婆商量，想把房子抵押，再让她帮忙从银行给我贷款，没想到我老婆坚决不同意，我丈母娘更是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说我不自量力，一个乡下来的文盲能有现在这个样子就应该很知足了，还想做大老板啊，少做梦吧！后来这个厂被一个认识的朋友买走了，办了几年厂也没怎么赚钱，后来你猜怎么着？这块厂房拆迁了！我朋友拿了一个多亿的拆迁费！
我说：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啊，不过当时谁也料想不到会拆迁，也怪不得你老婆。
老王说：后面还有一次机会，有一次我听朋友聊到徐汇滨江有新楼房，价格才七八千一平方，我就马上去交了几万块钱的定金，想买个大房子留着作为一个家产。回家来跟老婆拿钱，又被老婆骂了，说我们已经有两套房子了，干嘛还去贷款买房啊？骂得我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退掉-----为了这事，我被朋友嘲笑不说，还白白损失了一万块钱的定金，人家不全退啊，一万块还是我好说歹说求人家退回来的。你猜现在这个房子价值多少钱了？十几万一平，总价一千多万了！我开一辈子出租也赚不到！都是我眼界浅的老婆害得！
我说：您现在也是不愁生活的，开出租就当作体验生活打发时间了。
老王说：年纪大了我就不跑运输了，我就寻思开出租车，家里的存款都是老婆掌控的，我不高兴从老婆那里拿钱。这个车子是我自己买下来的，我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自由。
我问道：你儿子现在大学毕业了吧？
老王一脸自豪：我儿子在美国读研究生呢！他不随我，他念书好的很。
我说：你儿子这么出息，您丈母娘该开心啦！
老王说：现在啊，老太太正发愁的很哪! 她要被我那位好连襟气坏啦！当初把大女儿嫁给我丢了人，给小女儿找对象就特别讲究，找了个大医院工作的上海本地人，家庭条件好，大学毕业，人长得也斯文，当时老太太别提多满意了。
我说：这门当户对，不挺好吗？
老王说：我连襟有钱人家的出来的，开始几年还好，老老实实在医院上班，后来跟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起混，迷上了赌博，现在工作也没了，房子也卖了，我小姨子跟他闹离婚闹了好几年了，现在还没离掉。前一阵子来丈母娘家，把我丈母娘的结婚戒指都偷走卖了还赌债。最近我丈母娘的老房子要拆迁，能在郊区分四五套房子，这不我这位连襟又惦记上这几套拆迁房了，一直拖着不肯离婚，非要分到房子不可。把老太太气得一直哭，我小姨子和孩子也没好日子过。
我听了非常感慨，说：世事难料啊。
老王说：跟我不错的朋友，年纪跟我差不多的，有一个已经得了大病走了。我想想自己，还算一路运气好，生活不愁，身体没毛病，有老婆有儿子，都不错。虽然丈母娘现在还是看不起我，说我臭流氓，大文盲，但是我也有机会反驳她了-----我说我是没你那位小女婿有文化，啥都会呢，我就会赚点臭钱养养家。哈哈哈，把老太太气得又骂我……
不知不觉火车站到了，一路听着老王讲故事，时间过得真快，正好8点差5分。
付了钱，老王车子开走了。我默默祝福老王：认认真真生活的人，总是幸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