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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
是光啊。
陈琛费力地睁开眼,却又极力侧过头去。恍惚间听见空气和电流动的声音。他尝试了几次,终于能接受眼前光线的强度时,才发现早晨的灰尘在其中漂浮。
不如昨天的美。而且很……疼。
一刹那间他又以忘了那个念头,但又如同抓住什么线索似的抽出满是痕迹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将脸凑上去。
“换做是你,一定会讨厌这东西的对吧。”
想起来了……F喝醉时曾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他敏捷地甩开手,想要支撑着坐起来。陈琛以为换个姿态就可以摆脱罪恶。不是么?
但是失败了,因为怕疼。
陈琛早已在心中骂过那人千万遍。他告诉自己,是从昨天骂到今天。收了钱竟还不想当好人。可这给了钱还得寸进尺的也不少。算了,两清了。
可那叠花花绿绿的东西不是留给陈琛让他活下去的。他本人宁愿用这笔钱置办自己人生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仪式。
陈琛又倒下去,倒在他唯一的依靠中。他不想哭,也不愿寻求任何庇护。只想挂着眼泪迷迷糊糊睡着。永不再醒来,永不再离开他赖以生存的港湾。
挂历还留在昨天。
抬头又看见F送给自己的仓鼠,无休止地踩转轮。那笔钱还是要用的。陈琛想。为了养活它。
陈琛想象着秒针以极低的频率跳动,比心跳略快一些,扭曲着倒回昨夜。可惜没有带来任何肌肉或心灵上的触动。
他闭上眼睛。
在梦中又回到第十四区。遍地是罪与罚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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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那晚的十四区很冷——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撞见那个仓皇的如同小偷一般的学生,是在电梯门口。他满面通红向我道歉,然后快步逃离。
我在明亮孤寂的电梯中进行各种揣测。他要是个小偷也应该是第一次行窃——但是可惜了,十四区没有法律,这里的人才遍地都是。要么他是谁家的——
电梯门开了。
1401的门敞开着,视线往里追随,窗户也敞开着。只有月光落在地上。
遭贼了么?
屏住了呼吸,我踮着脚两三步闪到门后。闪烁的灯光从窗帘那头透过来,留在墙上,或者一闪而过。只有那一丝火光停留在我所在的空间内,微微跳动着,抖落下两三颗火星,在无声的世界里飘飘摇摇,最后毫无留恋地消失。
那是F在抽烟。
我肆无忌惮地打开灯。
他仍旧一动不动,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扔几句诗。像个劣质雕塑一样,目光空洞,肢体僵硬。
习惯了。他经常这样,经常莫名其妙地变成一尊雕塑。不开口说话,但似乎思维活跃。说不定他一会儿就会跳起来满屋跑,嘴里念叨着某经典的某句话。
“会感冒的。”
我从墙上去下他的大衣,轻轻塞进他怀中。我扭头尽量不去看F。听说他的身体适合作画,也适合吟诗——但不是现在。
F眯起眼猛吸一口,拿烟的左手一动不动,随后毫无留恋地掐灭了烟。他极快地披上外衣,站起身来,带着修长的双腿晃悠到厨房。
“我要戒烟了,陈琛。”
我在原地,看他拎起那个可怜的烧水壶,凑到眼前,拿腔做调地吐出这么一个字。我必须要用到一个形象的比喻——他像个发情的母兽一般闭起眼,不知在思忖什么。
“戒个屁。”
摔下烧水壶。F溜进屋里。床架传来一声悦耳的响动。
我还在门口木木地伫立——用的不对么?我得分析一下他今天的情绪,好好找个时间告诉他,他究竟为什么谈不上恋爱。
F的外套扔在地下。我触碰到的时候,指尖传来一股麻酥酥的寒意。拎起来抖了抖,准备挂到衣架上,才发现左袖口有血。这绝不会是血管中流动的冰冷的血液,而是能晕散开来的血。我没见过,或者只是忘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才抑制住了走他房间的冲动。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我的房间。
“季铖——”
又是一阵猛烈的响动,伴着F呼唤我的声音。
“嗳?”我应了一声。
“尤物和珍宝,有什么区别吗?”
“指的对象不一样吧……是这样么?”
这就是一道题,一定是这样。如果我不反问,那么他最终的嘲笑将会带来巨大无比的创伤。
“是啊——”他拖出的尾音像他的烟圈,“一个指女人,一个指男人。”
……男人?我还想再追问下去。到他房门前,只见到一只野兽缩在被子里,装模作样地抖动当作是对我这个陌生人的告诫。
实际上F很快入睡了。这现象着实罕见。如果是以往的任何一天,他都应该在楼下BlueDream和老板德州聊天才对(也有那么几次在家通宵抽烟)。起先我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又想戒烟戒酒戒毒,但当晚我认识到,他的表现和那所谓的“尤物和珍宝有什么区别”大有关联。他突然想活下去了,是这样的。
很奇怪,我闭上了眼睛,不是F的声音回荡,而是电梯门口匆忙少年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