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楼的夏末,九月的风,竟让他想起在这里念高中的时日,每一件事都模糊,隐隐约约有个女孩子,站在阳台上洗脸,愣愣地盯着男生宿舍看,眼神温柔地张望。他看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穿上衣吓得大叫她的名字,吴是暖。吴是暖,就算我,就算我喜欢过你,也不可以偷窥我。
身边的人好像都在变,只是他固执不变地活在自己的王国里,不愿接受的还是不接受,别人升学、毕业、结婚、就职,获得了拯救,他却自欺欺人地活在年少英勇的记忆里,只是寄出去的情书连拆开也没被人拆开过,只收到抽屉里写有“你是猪,就不用拉出来溜了”字迹的纸条,然后安慰自己她有什么好,也安生过到现在。
一个女人有什么重要?
也偶尔窝在街角一隅听着超市、饭馆里飘出来的歌声,蹲着抽根烟也舒适心安。心情落到冰点也问问同事,“要不我们去C城开家分店吧?”他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给人洗头泡在水里,指头总是蜕皮。
“有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他坐在沙发上剥掉指上的死皮。
九点半熄灯、打烊。
抽着口袋走在大街上,身边一切似乎都在往好了变,只有他自甘堕落。高中毕业后考不上大学也拒绝了继续花钱买学校,爸爸说不读书就不要再花他的钱,他跟着同伴学了半年的发型设计,开始在大大小小不同的城市做人家的学徒,两三年过,也习惯了被人使唤。
最后还是回到了江楼。
收起装逼的失落。
一群人不知何时围了上来,“金靳?”
“你们是谁?”他扬起脸,面不改色。
“给我打。”话落,他扔掉手中的盒饭,冲出人群。
“追。”
前面是大桥,右面是步行街,左面是菜市场,他往步行街跑混入嘈杂的路人里,那群中年男子穷追不舍。他是体育特长生,跑步有优势,来人不像普通的混混,差个零点几秒就要超过他了。
“小子,让你给我跑。”为首的将他一脚踹到地上。
“就算挨打,给我个理由。”
“少废话。”
人被拖到了巷子里,他站起来,挣扎着要对抗敌人,却只是被人钳制双腿双手,任人拳打脚踢,如同一只生命垂危的老鼠被几只顽劣的猫游戏,从这边抛到那边。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模糊,擦干继续看着作恶的人,如果这是吴是暖请来的人,那他也只能作罢,只是她不可能对他上心到几年后仍想报复他。
头撞在水泥地上,脸紧贴着冰冷,漫长的挨打里,他一声没吭,紧紧撰着拳头,像每一次打群架失败时留下来谈判留下来牺牲。
“干完了不?”为首的挑挑眉,掐灭了手里的烟。
“老大交代的,都办好了。”
“走。”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转过身来,面朝夜空,晚风穿堂而过,还是江楼的天上星星最多,他几年在外奔波,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看看星空了。远处是万家灯火,步行街人流不散。
“请您看看菜单。”服务员将菜单递给他。
额头上的血已经用T恤擦干净,身上大大小小的血迹没法掩藏。进入这家餐厅时不少人投来异样目光。
“这什么曲子?”大厅右侧是一个白衣女孩,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灯光打在脸上更显得皮肤白皙,脸上小小的茸毛也透着生命力。
“这是世界著名钢琴家肖邦的《夜曲》。”高瘦的服务生依旧守在桌旁。
“换一个,我听不懂,不喜欢。”
“好的,客人。”
服务员往钢琴方向走。
“姑娘,长得挺纯啊。”一个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子停在白衣女孩面前,公事包别在胸前。
她继续弹着琴键,接下来降调了。
“陪爷玩玩。”
她不抬头。
“你听不见啊。”那人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票子砸在钢琴上。“这些钱爷赏你的。”
她站起来,重重将手落在琴键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怒视面前的有钱男人。
“客人,您不吃饭请出门右拐。”服务生挡在二人面前。
“你是哪颗蒜,滚开。”
“请您停止对林姑娘的骚扰。”
“你给我滚蛋。”那人一把推开了他。
“跑!”
不知何时,他牵起她的手冲出了餐厅正门。跑了一会儿后面没有人追来,他放心了,拉住她的手,示意她歇会儿。姑娘看着他突然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像一阵芳香随着风向直达他的心房。
“笑什么?”他靠在墙上。
“谢谢你。”姑娘伸手擦擦汗,一颦一笑,如同每个明日的初阳。
他看着,脸上没了表情,轻轻将手放在她后脑勺上,将她拉向自己,两个人靠近的时候,没有异样的心跳,没有特别的紧张,就像尝到一年一次的蛋糕,好不容易吃到,带着孩子的惊喜。
他吻上她的唇,越来越深。眼角湿了泪,动作戛然而止,她问,“怎么了?”语气关切。
“滚。”
她蹲下去想看看他的眼睛,扒开他的手臂。
“你滚。”这一声是吼出来的。
“我叫林好,你记住了。”
这世上好姑娘太多了。
“妈,明天开始上班了,我是不是特别棒啊。”吴是暖把水果洗净,递给看电视入迷的妈妈。
“棒棒棒,特别棒。”妈妈敷衍着。
“太假了。”越长大对电视剧情节就越怀疑。搞不懂妈妈那么大年纪还喜欢看《爱情是从告白开始的》这种脑残剧。
“不爱看就去睡觉。”
她咬了一口苹果,自己也努力过很多次,爱情真的不是偶像剧里高富帅爱上女屌丝。
“妈,你年轻的时候除了我爸,还有别人追吗?”
“当然有,追我的人可多了,上溪就有两个,县城有一个,条件不错,人也不错。”
“那怎么就嫁给我爸了?”
“你外公说你爸勤快老实啊。”
“哦。”那怎么我从来没人喜欢,心里不免嘀咕。不啊,她也有很多人喜欢,高中的时候,食堂的叔叔每次给打特多菜,大学时候食堂的阿姨也是,每次去吃饭,阿姨就会过来跟她说说话,食堂有一帅气的小哥,每次都给吴是暖打很多米饭。
是她看起来特能吃?是他们喜欢她吧。
金靳回到家,家里一如往常没有点灯。按下墙上的开关,桌子上花瓶、茶几摔了一地,爸爸爱把弄的金鱼也在地上跳动,他不想管,将桌子踢翻转身上了楼。
鲜红的血流一点点蔓延,伸到他脚下,似乎伸出手抓住他的脚不让他走开,“爸!”几近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