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看起来白白胖胖但脸上毫无血色的青年。
二十岁上下,正值青春,朝气蓬勃的年纪。但此刻青年双眼之中象征生命的色彩正在逐渐变得暗淡——这是我,一个即将死去的我。
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病号服,白色的天花板,还有身穿白色护士服的护士,以及披着白大褂的医生。
这一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白色。
他们还在对我进行着抢救,这过程或许持续有几分钟了,又或许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各种药物通过静脉血管推进我的身体内,似乎是想要稳住我身体内各种突然激增,或者骤减的指标——但更像是在激发我身体内最后残存的潜能。
整个抢救过程中我的心脏已经骤停过了两次,又被医生坚持不懈的电击给抢救了过来。
我原本没有心脏病,可经历两年大大小小十多次化疗摧残的我,身体早刘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并发症。
这次住院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医院里呆了多少天了,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
这次终究是要输了,我不想认输,却又不得不认输,坚持了两年,却没想一切的坚持和努力还是要在最后化为灰飞烟灭……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两个月前就复发了,不然也不会匆忙把我送到医院。
头发长了又落,落了又长,落个精光,反反复复好几次。
移植后的每一天我都想起在移植前的前几天,主治医生将我和母亲叫到了办公室。
她告诉我:即便是移植成功也只有50%活下去的几率。
这句话一直烙印在了我的心底,直至成为梦魇,让我遑遑不可终日。
以至于每天我想的最多的便是:一旦病情复发,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该用什么方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让最后的自己太过痛苦。
我想过跳楼,但我觉得那肯定很疼,而且我也没有那个勇气,我想过在厕所里放一盆水憋死自己,却又会很难受……
我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买一瓶安眠药,这样自己就可以毫无痛楚的死去,不过后来我得知安眠药需要医生开的处方才能买到。
即便买到了,现在的安眠药都很劣质,也许吞满满一瓶,上百粒都不一定能死去,很有可能只是让你睡上一觉。
因此这个方法也被我放弃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内心之中反而无比宁静,往事种种涌上心头。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
从我记事起——外公外婆第一次带我去照相馆照相。第一次吃肯德基。第一次谈恋爱,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想起了初恋女友,却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在我生病之前我们就分手了……。
病床上,我的脸色更加惨白了,感觉气管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我努力的想要呼吸,却发现就连空气都好像都在离我而去。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朵里护士传来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朦胧:“罗杰,罗,坚……!”
随着心电图监护仪上象征心脏跳动的有规律曲线划为一条直线,也宣示着我的身命体征再一次消失。
我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变为了空白。
我死了?不,我没死!——但我确实是死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奇怪的是,我居然还拥有自己的意识,现在我的周围是一片朦胧的世界。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存在?一瞬间,这个荒谬的想法涌上我的心头。
我无法描述现在的自己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像是一团无形的空气,却拥有自己的意识,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这虚无世界中飘荡。
也许是没有了肉身的束缚,尽管身处朦胧,但我的思想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而又空明。很多以前在我心里无法禅悟的人生哲理在这一瞬间就像抽丝剥茧般变得明了。
关于人生的意义——这是我生病以后常常思考的问题。
人生的意义本来就没有确切的定义,或许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可以是为了让眼前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而活着,这就有了意义。
也可以是为了梦想,亲情、爱情而活着,活着的理由有太多太多了,多到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我想,能够生而为人,在这世上走上一遭,经历了凡尘红景,这就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意义。
就在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中,不知过了多久,虚无世界里的朦胧逐渐褪去,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我发现我依旧处病房内。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现在正飘荡在天花板。看着处于病房正中央,病床上一具断了呼吸的身体。
如果现在我的状态是有形的,或者还拥有身体的话,那么此时我的表情肯定是惊恐万分。
病床上的不就是我的身体吗?我在心里疑问道。答案也当然是肯定的。
看着躺在病床上逐渐冷却僵硬的身体,我呆愣了起来。
筋皮力尽的医生最终还是摇着头放弃了抢救。接着我的亲人一哄冲进了重症病房,我看见我的母亲匍匐在病床上不停摇晃着我的身体,嚎啕大哭,但很快又昏厥过去。
我的“父亲”脸色苍白默默的站在一旁,双手搭在我母亲的肩膀上。
至于姐姐,眼圈通红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看看已经昏厥的母亲又看看病床上的我,最后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看见了处于灵魂状态飘荡在半空中的我。
灵魂,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但我没法解释自己现在所处于的状态,就暂且归结于我是肉身死去后留下的灵魂吧。
进入病房内的其余亲友为了防止我母亲醒来后过度伤心将她架出了病房。
善后人员开始上场,他们开始按照我父亲的吩咐给我换上新的衣服,将我抬上担架,准备将我移出病房。
我就这样漂浮在天花板被动看着这一切,期间我试图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也许那样我就能复活,却发现灵魂状态的我根本无法动弹。我一次又一次的大声呼唤,想让我的亲人不要伤心,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因为声音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听见。
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我盯着自己死去的躯体傻笑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病房外的走廊里传了过来。
“嘀嗒,嘀嗒……!”
像是时钟转动的声音,又像是皮鞋在地板上走过的声音。
在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的内心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终于我看到几道身影慢慢走进了病房,他们步伐一致,全身上下笼罩在一件黑袍里面,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不知道黑袍里面有什么,却能够模糊辨别是人的形状。
在他们进入病房的时候,我发现的亲人朋友们并没有发现他们,就这样任由他们走进病房。并且此刻在我的内心涌出一股强烈的直觉——他们,不……或者说是它们是来带我的灵魂离开这里的。
至于会去哪里我不知道。出奇的我的心中没有半点抗拒,就像一切都本该如此,甚至觉得这些即将带我离开这里的“人”无比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