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傍晚，阳光斜斜地洒进小区广场。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有的枯叶随着风落下来，落在灰白的地砖上，被孩子们踢起，划出一个轻快的弧线。空气里夹着淡淡的桂花香，混合着小区里炊烟初起的味道，令人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踏实。
广场依旧是人们饭后最爱聚集的地方。石桌旁已经坐满了老人和家长，长椅上挤着几个拎着菜篮子还没来得及回家的邻居。有人端着茶缸，热气顺着杯口袅袅升起，和凉凉的秋风混在一起。
一如既往，是王婶先开口。她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毛衣，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做一档特别节目似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哎呀，今天去书店了，排队排了好长好长！学校说啥辅导资料不让统一订，我们家长只能自己跑。你们不知道，早上还没亮，就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哎哟，这么夸张？”刘大爷立刻接过话，眼睛睁大。
“可不是嘛。”王婶叹了口气，“我去时都快十点了，门口人挤人，里头一摞摞的教辅书，眨眼就空了。我排了一个多钟头，才买到数学和英语，语文的全卖光了。”
她话音一落，围在石桌旁的人立刻炸开了锅。
“唉，这不是折腾人嘛。”刘大爷皱着眉头，扇了扇手里的报纸，“学校不让统一订购，说是怕变相增加负担。可咱老百姓心里都明白，不买吧，孩子在班里跟不上，买吧，就得去书店抢。到底图个啥呢？”
“对呀！”一个穿着灰色针织衫的妈妈接过话茬，她姓张，女儿上初一，“昨天我女儿回家就急得快哭了，说老师点名要谁有书谁先做。你说，我要不赶紧去买，孩子心里能踏实吗？”
“唉，孩子的心情我们也懂，可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紧巴。”旁边的老赵摇摇头，他是退休会计，说话总带点账本味儿，“一本书几十块钱，几科加起来就是上百。一个学期下来，光教辅就能花掉一个月的生活费。”
“贵也得买啊。”张妈妈叹气，“这东西跟衣裳不一样，衣服少买一件还行，书要是少了，孩子真就落下了。”
石桌周围，议论声此起彼伏。大人们一边抱怨，一边又无可奈何。
“我今儿可是见识了。”王婶继续描述，“书店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像赶集一样。有人拎着大袋子，一下子买好几本。有的家长没买到，急得跟店员吵起来。那场面，比超市打折都热闹。”
“唉，现在不是‘狼多肉少’，是‘人多书少’啊。”刘大爷摇摇头，目光里有几分无奈。
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小李——刚刚考上研究生，假期回家住。小李正抱着一本厚厚的参考书，笑得有点腼腆。
“你们年轻人怎么看？”刘大爷问。
小李推了推眼镜，说：“其实，学校也是两难。统一订吧，容易被说是乱收费；不订吧，就成了家长们各自去抢。书店也知道行情，一旦紧俏，就控制数量，越是紧张，越是抢。”
“说得对。”老赵点点头，“市场嘛，有需求就有买卖。可教育的东西，真不该搞得像投机倒把一样。”
一群人沉默了几秒。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石桌上。有人伸手拂掉，却又被下一阵风送来新的。
张妈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过，不买这些书行不行。可是你看别人家孩子都有，老师上课也会参照上面的题，孩子自己心里压力大。昨天我女儿说，班里有几个同学已经全套买好了，她怕自己落下。”
“唉，孩子的攀比心啊。”刘大爷摇摇头。
“也不只是攀比。”王婶插话，“现在题目多难哪，不做点额外的，真跟不上。”
“那不就成了恶性循环。”小李接上，“大家都怕落后，结果全都去买，最后谁也没真正轻松。”
人群里响起一阵叹息。
广场另一边，一个老人插话，那是刘奶奶，她拄着拐杖坐在长椅上，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你们现在真是辛苦。我记得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么多花样？一本语文书，翻来覆去看，笔记本都能写烂。可我们不也读出来了？”
“那是你们那时候。”张妈妈苦笑，“现在竞争不一样了。你看看这几年升学率，家长能不急吗？”
刘奶奶沉默了一下，望着广场上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她轻轻摇头：“我怕孩子们的童年都被书压没了。”
这句话让周围的人一时安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亮起，昏黄的光圈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孩子们还在广场边缘追逐，笑声此起彼伏。大人们的谈话，却越来越沉重。
“我昨天听说，有的家长雇人排队买书呢。”王婶摇摇头，“花钱找人代排，一个位置五十块。买书都买成这样了。”
“啊？买书还要雇人排队？”刘大爷瞪大眼睛，“这跟买限量鞋差不多了！”
“别说，还真像。”小李笑了笑，“一个是为了穿，一个是为了学，但道理都一样，稀缺的东西总是被炒热。”
“可这不是鞋子，这是孩子的书啊。”张妈妈的声音带着无奈，“谁都不敢轻易放弃。”
老赵看着人群，慢慢说：“其实问题的根子，还是在教育公平上。要是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同样的资源，哪还用这么折腾？可惜啊，这些年大家都被裹进去了。”
话音一落，几个人点头，更多的人沉默。
风更凉了，吹得衣襟猎猎作响。王婶把毛衣裹紧，叹了口气：“算了，明天我还得再跑一趟，语文书不能落下。”
张妈妈赶紧问：“要不我们一起去？人多还能互相照应。”
“好啊，明天一早，六点钟见。”
她们对视一笑，却笑不出轻松。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有人拎着空菜篮子往家走，有人牵着孩子的手，还在嘱咐作业的事。王婶和张妈妈走在一起，脚下踩着落叶，发出沙沙声。
“唉，咱们这些做家长的，不都是图孩子能有个好前程。”王婶轻声说。
“是啊，可有时候真觉得累。”张妈妈抬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但想到孩子，就觉得不累了。”
秋夜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桂花的清甜。广场恢复了宁静，只剩落叶堆在角落里，像一页页翻过的教辅书，记录着家长们的焦虑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