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昭鸿

一

天空中风雷涌动，红云黑火，把这灵山映衬得像人间地狱。

那一个苍白阴森又肃穆非常的巨大十字架，在颜色诡谲的空中悄然浮现，横亘天际，而后便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诸仙众佛也被这场景所震慑下来，一个个呆立原地。

我身上毛发竖起，这庞然大物无声无息，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做何动作。

忽然一瞬风动。

那遮天蔽日的十字架后面，六道硕大雪白羽翼在十字架一边倏而展开，与光一起，衬得这十字架圣洁无比，紧接着六道黑如漆墨的羽翼，在十字架的另一边也轰然展开，又将其映照得如同恶鬼地狱。

在十字架之后，一个巨大的似人非人的鸟人出现，那十二道半黑半白的羽翼竟然是连着血肉长在他的身上，他身披铠甲，左手持一根洁白权杖，右手执着一把墨黑长剑，脸上毫无表情。这鸟人身形巨大，如同山岳，从十字架之后缓缓飞停到了十字架之前，浮在半空之中，便停滞不动。

元始天尊冷哼一声，额前一道青光闪过，两条硕大的气化青龙便互相缠绕一起，横空撞了过去，威势骇人。

只见那十二翼鸟人左手权杖光华大作，白光如瀑，从那权杖上的珠子中倾泻而出，在空中形成一个绵延万里的白色光盾，两道青龙倏而便与那白色光盾相撞。

半空之中忽然被照亮了千万倍，似有千百个太阳同时照耀。

我赶忙用袖子去挡这光，看到那离我不远的猴子正直视天上，他的火眼金睛里映照着那一片白色，连这猴子的脸上都有震惊之意。

我再把袖子放下来，那白色光盾已经轰然消散。

而那光盾之后的景象，仿佛末日一般。

在奇诡的红黑云团之后，空间仿佛被撕裂，巨大的十字架后方，已经成为一片混沌的黑暗。

先是一条大小不输玉帝那龙的黑龙，将身躯缓缓腾挪了出来，紧接着是两条、三条……足足十二条模样各异的黑龙，从混沌黑暗之中爬出，占满天穹。

当一匹通体如幽魂半透明的独角马，踏着哒哒的马蹄，从那黑暗深处凭空出现的时候，这天地之间，灵山上下，便响彻了一个机械、深沉又血腥的嗓音。

马驹之上，坐着一个仿若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男子。他手持巨大铁锤，浑身燃烧着黑而透明的火焰，开口便震彻寰宇。

“众将，以我冥王哈德斯的名义。”

“杀无赦！”

二

声音刚一响起，那些龙就动了，十二对翅膀齐齐张开，当真是遮盖天穹，翼展小的千丈，大的便有万丈，嘴中衔着燃着黑火的法球，便向下俯冲而来。

我心中骇然，这十二条巨龙一齐俯冲的威势，让这灵山上的百十神佛都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我哂笑一声，这种级别的攻势，这场战斗怕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太上老君金刚圈祭出，在空中迎风而涨，又变作千万个滴溜溜转着的圈子，朝着那冲在最前面的凶恶黑龙套去，金刚圈灵动非常，数不清的圈子可大可小，划过无数道金光，套住了那黑龙的鳞爪和尾巴，它吼叫一声，似被阻在空中。

只下一秒，那黑龙全身黑光闪烁，如潮涌一般霸道，金刚圈支撑不住，千万圈子一瞬之间全被挤成齑粉。

与此同时，十二条巨龙嘴上衔着已久的黑色火球一齐砸下，有如十二枚天外陨石从天坠落，爆发出无尽威能。

“孽畜！”太上老君摇了摇头，对着那刚刚从魔怔之中苏醒不久的弥勒佛喊道，“布袋和尚，帮我一把！”

佛门之中，弥勒佛最擅防御，他手中念珠金光闪耀，十八颗念珠轮转，颗颗大如泰山，在半路之中便将那火球硬是生生拦下。

太上老君祭出一张太极图，图上八卦，化作一道白玉金桥，金桥与那念珠一起，将那十二颗火球挡在了半空，轰然炸散。

十二龙齐鸣，天地变色。

我看到那十字架之后的暗黑空间之中，还有东西不断地冒出来，四翼鸟人集结而成的军队、人面狮身的庞大怪物、数不清数量的长尾恶灵……，如同蝗虫一般从空中直扑大地。

这些东西到底从何而来，我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九齿钉耙在这大军与妖魔面前脆的像纸。

我只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那猴子终于动了。

金箍棒朝天一射，直破云霄，猴子一棒自下而上，便捅穿了那最前面的黑龙一翼，哗啦一声，便将它整个翅膀都扯了下来。

一阵漫天黑血雨洒下。

他再一棒，金箍棒化作万丈流光，一片横扫，那余下十一条黑龙竟被他一棒扫退，荡出一阵妖风刮过，露出之后黑压压的大军来。

这一棒当真风华绝代。

那最先出现的十二翼半黑半白的鸟人脸上，露出一抹机械又诡异的笑容，他咧嘴开口，那声音仿佛从时空遥远处发来，浑厚而低沉。

“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接近神级实力的东方神祇”，他带着看向猎物的眼神，望向那一棒便退了十二条黑龙的猴子，“你的对手是我！”他右手一抬，手中墨剑脱手弹出，朝着猴子那儿破空而去。

一剑震天地。

那剑大如山岳，黑若深渊，一点光都不能从上面看到，甚至一丝纹路都没有，黑得纯粹如玉。那一剑速度之快，简直前所未见，像直接穿透了空间一般，一剑直达那猴子身前。

“大师兄！”我惊呼出声，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猴子身上五彩光芒闪耀，犹若一尊五彩石佛横亘空中。

竟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轰然震天响，还未等我看到战果，边上十八罗汉之一从我身边掠过，一掌劈碎了一道奔雷而至的刀光。

我挑身一看，那些蝗虫般的大军已泱泱而至，我面前的这一刀，正是一个尾巴颀长的恶灵模样的东西劈过来的，长角鼠眼，怪异非常。

天空之中，那鸟人的漆黑巨剑撞上猴子的五彩晶石金身，竟再不能寸进一分，我开怀一笑，钉耙向前一横扫，莫名一股豪气横生。

我欲扫荡天下愁，魑魅魍魉哪里走。

正当此时，只见那十二翼鸟人身影如电，仿佛跟之前的黑剑如出一辙，他一霎之间便穿透空间，握住那把漆黑巨剑，左手借力，手中巨大白色权杖重重一下，敲在了黑剑之上！

金石作响，仿佛龙吟，整片灵山土都被骤起狂风刮掉一层，那黑剑白杖似乎水乳交融，化作一道骇人剑气，所到之处连空间似乎都已扭曲。

二剑荡寰宇。

那猴子五彩金身瞬间便破碎成金石散落，露出肉身，整个人似一枚炮弹从云端直坠灵山，轰然一声砸出个百丈大坑。

我惊呆了，这新生之后的猴子，看起来比一千年之前强的不止一筹，就这么两剑便倒下了？大军已至，寡不敌众，连猴子都打不过那鸟人，莫非这灵山真要成为我们上西天的地儿？

我脑袋里一片混沌，手中钉耙机械应敌。周围的这些佛门子弟，倒是一个个神情泰然，这就是念经的好处，宠辱不惊，我老猪当真是学不来。

只见灵宝天尊气机翻涌，一剑长鸣，又带出一千零八百子剑，萦绕周身，他身前悬着一柄古朴大剑，清光浩荡。这是灵宝天尊压箱底的诛仙剑阵，一剑当关，万灵退散。元始天尊周身清气纵横，一颗清亮宝珠祭出，正是先天至宝混沌珠。那混沌珠一出，紧接着太上老君手中乾坤图一展，竟将这方天地都包了进去，我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唯有那珠子清光相照，如同半空之中一轮皓月。

“不愧是三清，大手笔啊。”我心中叹道，看到混沌珠一出，我心中便对三清之举有了个七七八八的揣测。混沌珠内含时空之力，是当世一等一的法宝灵器，而乾坤图则能包天裹地，这两者合力，再加上灵宝天尊诛仙剑阵短暂退敌，便能将这百十仙佛，从这灵山地界传送而走。

打不过便跑，真是第一等好用的法子。

混沌珠清辉漫天，正在施法，此时那乾坤图之外传来一声深沉巨响，“留！”

是那手里拿着破大锤子的冥王哈德斯的声音，只听得灵宝天尊大喝一声，“快走！”那混沌珠璀璨一闪，周围就全没了动静。

忽然一霎，乾坤图被收起，我一看竟到了昆仑山之上，高兴得直拍太上老君肩膀，“老头儿，你这本事大了去了。”

那太上老儿理都没理我，他眉头皱紧，径直看向刚施过大法力的元始天尊，问了一句，“就一锤？”

元始天尊同样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出，“就一锤。”

他望向这诸天神佛，捏了个道符手印。

“那冥王哈德斯一锤，便破诛仙剑阵。”

他神情悲悯，道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

“灵宝天尊，战死灵山。”

言毕，昆仑山之上轮回诵经之声不止。

三

昆仑山上的玉清境，这里恐怕是世间难得的还算安全的地方。

那些从灵山上空源源不断出来的龙与恶魔，还有那武力惊人的十二翼鸟人，和骑个通灵幽马拿锤子的大汉，他们势必将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这三千世界，神鬼仙佛，当真有办法御敌吗？

我头疼得很。

本来以为解决了那玉帝张百忍就天下太平，谁知道又牵扯个西天如来出来。再怎么说猴子跟我也算是佛门中人，跟着他去大闹灵山已经是我的底线，结果闹过之后竟得来这么个结局？

打破我的猪脑袋都想不到。

当务之急是要退敌，但如何退？按照那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猴子的说法，他现在肉身是三清拆了那女娲补天石所化，五彩金身的外化，本以为是坚不可摧，谁知道被那鸟人黑剑加白杖，一招就给破了。

两剑之奇诡，当真前所未见。

更别提那三清之一的灵宝天尊，诛仙剑阵何等威力？三千年前魔道浩荡，出了个奇才魔主，神威通天，号称要统领三界，领众妖王，差点打上三十六重天，最后不是一样被斩在诛仙剑阵之下，魂飞魄散。

此等上古剑阵，却不敌那冥王一锤。灵宝天尊贵为三清，却把性命都搭了进去，这算什么？

“大圣，你觉得那十二翼怪人，是什么境界？”太上老君眯着眼望着猴子，那猴子咂咂嘴，挠了挠后脑勺，“超凡入圣，肯定已不是大罗金仙。”

猴子又说，“一千年前，西游结束之时，老孙我不过一介天仙水准，被如来那老家伙一下给按死。你们给我重铸肉身之后，我又把花果山那具残魂给整了进来，机缘巧合之下，实力已是大罗金仙之巅峰，距离那圣仙也不过一步之遥，本以为这世间哪里来的敌手，谁能想到却不是他两剑之敌。”

元始天尊站在那里，望着昆仑山七十二峰云海翻涌，如同静默千年的石碑。我听他喃喃道，“这世上当真还有圣仙道人存活在世？”

我好奇得很，我说大师兄，那我是个啥子境界嘛。猴子白了我一眼，说“你吧，肥头大耳，人傻话多。撑死了也就是个地仙摸天仙的境界。”我一时有些泄气，太上老君算是挤出一点笑容，对我说，“天蓬将军有所不知，即算是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拼上了法宝，至多也就是个大罗金仙，再往上的圣仙，已经万年没有听闻过了。”

我赶紧问了问一旁打坐念经的弥勒佛，“弥勒佛，你说佛门中人，可有能与之一战的高手？”弥勒佛经历了这滔天大祸，神情却还是笑眯眯，他挺着个大肚子说，“西天佛门，连如来佛祖都被他们所控，怕是无人有资格应战。如来佛祖是当下西天佛祖之中，唯一达到圣佛境界的佛祖，老和尚我也只是区区金佛一座。”

猴子嗤笑一声，“那如来老儿，圣佛一座，到头来也是任人摆布，灰飞烟灭，这些长翅膀的鸟人，当真有通天的本事。”弥勒佛手中念珠一转，又说道，“若是说到圣佛境界的佛祖，佛门之中除了如来佛祖，还有那燃灯古佛，也是圣佛境界。只可惜他老人家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燃灯古佛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这上古时期的佛祖，经过那些远古大劫难，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是不是圆寂了。

“所以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把手里钉耙往地上一扔，“那不玩儿了，老猪撑死了就一个天仙，你们谁爱打谁打去。”

“不急，总有办法。”元始天尊转过身来，朗声道，“如今正是气运流转之时，诸位切不可自己断了信念。三界之大，无奇不有，许多高人不过藏在暗处。”猴子点了点头，“像我师父菩提子，便算上一位。要是真能联结三界所有高手，倒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东海万千水妖龙宫，南海诸多隐士门派，北疆天生神力之子，下至地府幽冥，上到三十六重天，妖界各大妖王，人间奇人异士，都是不小力量。这联结三界之事，老道可以为首，弥勒佛、太上老君为辅，加上天宫玉帝，若众志成城，必能一战。”

元始天尊抚着长须，眼中精光闪动。

“我往御敌，至死方休。”

四

往后一段日子里，昆仑山上飞进飞出的神仙不知多少，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三界之中的隐世高人，的确有许多。按猴子的说法，就那个穿的像乞丐一样，破破烂烂，手里拿着把破蒲扇，挎着个酒壶的疯和尚济公，竟然也是金佛一尊。在南海一座无名小岛上住着的一个苦行练剑人，叫做苦剑尊者，以剑入道，也早已是金仙级别的剑仙了。元始天尊在玉清境内，统领三界高手，整日密切观察那西天而来的大军动向，整个玉清境气氛紧张得很。

我只得自个儿找点乐子。

“我说陆君小道长，你说像咱们这样不能打不能抗的，呆在这昆仑山上何用？”我嘴里嚼着根草，望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说道。陆君拂尘一摆，星眸眯起说，“猪哥哥，所谓道法自然，道法天地，若随道而行，则神安心安。”

“我呸，陆君啊陆君，你个小道士年纪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咋跟个牛鼻子老道士一样，整天满嘴大道理？”我摇了摇头，望着他这拿着根拂尘的单薄身躯，装模作样的，竟然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陆君是我在昆仑山认识的一个小道士，昆仑山七十二峰，主峰高耸入云，玉清境便在其中，凡人去不得。但稍微低一点的山腰上，便建着有凡间的昆仑观，香火鼎盛，这陆君就是其中一名小道士。其他凡人见到我，莫不是吓得魂出天外，偏偏这陆君一点儿不怕，我与他讲起三界危机，他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我总说这三界要完，他也只一笑带过。

典型的没心没肺型道士。

陆君平时总跟我说，“猪哥哥，那金仙圣仙神仙打架，看起来一定大饱眼福吧，我是想看得紧。”我觉得这小屁孩脑子有洞，没好气儿地说，“你还想着过眼瘾了！等那些人动起手来，举手投足之间天地变色，你看都没看清楚就变成一道青烟了。”陆君倒是不以为意，一脸笑嘻嘻，说“猪哥哥，要是真打起来，你可要叫上我。”

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带着这小道士在昆仑山边上乱飞，他每次都被吓得哇哇乱叫，我哈哈大笑，小道士你不是挺能耐的？这天我又带着他在青莲峰边乱飞，云海里翻腾，忽然心里觉得一个不对劲。

我神识灵海都躁动不安，一股强大的气息正自不远处而来！我把陆君放回昆仑山脚，叮嘱这小子，“有危险记得一定要赶紧跑！”这小道士还让我带他去主峰见见世面，我一个乘云就走远。

昆仑山主峰，玉清境。

大殿之前的广场之中，猴子坐在白玉雕栏上，紫金冠步云履，单手把金箍棒伏在肩上，俯身看着那七十二峰云海。刚巧这玉清境今日来人不少，那地藏菩萨正带着谛听，谛听似是被吓坏了一般，惴惴不安，地藏菩萨安坐其上，不断念着经。

元始天尊走出大殿，也望着那云海，那破烂衣裳的济公倒好，直接躺在云海之边，勾着脚喝着酒。我问猴子，“他们来的这么快？”

猴子没有说话。此时正是正午，阳光如炬，照在云海之上熠熠生辉，照的猴子金甲圣衣更炫目。突然他一个起身，跃到云海之上，金箍棒忽然变作万丈长，一棒挥舞，似是要打落那轮曜日！

这一棒之威，将翻涌的金黄云海一瞬劈开，云气翻涌冲天，那云层之中忽然伸出几只巨大黑色羽翼，羽翼猛然一扇，云气在这一棒一扇之间，轰然散开。

古人说拨得云开见月明，我是打散云开见鸟人。

那身形巨大的十二翼鸟人身影露了出来，靠在莲花峰之边，依旧是面无表情。他那把漆黑长剑晃了一晃。

“我，十二翼天使塞缪尔。这只猴子，你叫什么？”

他长剑一指，周围气机似乎都被封住，所有人都凝神静气，那把巨剑直指猴子，我看那黑剑周围，似乎光都在扭曲，吸光如同长鲸吸水，却再无一丝光跑出来，黑不见底。

猴子抬起头，金箍棒一挥，迎着那巨大剑锋。

“齐天大圣，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