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浪子第四辑逃亡与追杀第二章 不能共戴天

上接风铃浪子 第四辑逃亡与追杀 第一章 道是故人来

 恢弘而古朴的建筑横亘面前,将连绵不绝的黄沙与风铃长街之间切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文依梦是见惯了繁华的,竟也情不自禁的惊叹。丁谨还是第一次步入邓府,他不敢抬头仰望。即便犬牙交错的院落并非金碧辉煌、五彩斑斓,但那种雄伟的气派仍然让他难以直视。

     宦喻楼垂首前行,为众人带路。丁谨他们尾随其后,沿途遍赏映入眼帘的奇花异草、金雕彩画。

     此时此刻的宦喻楼却没有一一细数的心情,他只是迈着沉重地脚步,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及至邓府神刀大院,一览无余的空旷进入目里,丁谨方看到一副棺材置于堂内。堂内虽未高挂缟素,却显得与一切极不协调,气氛略微有些诡异。堂内隐隐约约现出一条人影,与邓君泽的身形颇为相似,周围环绕着一群武士,似乎正是邓府的家丁。

     宦喻楼步入堂内,目光黯然,回顾了丁谨一眼,深深了吸了一口气,道:“在下请诸君到此,只是希望能够协力捉拿一个凶手。”

     “凶手” 二字进入耳里,人人俱是心头大骇,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那邓君泽本是背对着众人,这时颤抖着转过身来,面容憔悴完全失去了阔少豪富贵公子的风采,他的一条胳膊缠绕着苍白色的绷带,肋下一根生铁打造的拐杖,显是受伤未愈。只见他悲伤的眼神里泛起厉电般的杀机,仿佛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一番话语自紧咬的齿间迸出:“如果哪位有胆量包庇凶手,便是我邓府的仇人,我邓君泽会将他碎尸万段!” 他说罢目光刀子一样擦过众人的脸,众人但觉浑身一冷、手足生寒、头皮发麻。邓君泽一言既止,又恨恨道:“来人,把恶贼的同党揪出来!”话音刚落,只听见“砰砰”几声巨响,屏风后摔出五条人影,倒跌在众人脚下。丁谨定睛一看,发现这五人好生面熟,然而他们均遭铁索缚身、黑巾罩脸,再加上衣衫褴褛,识别身份委实艰难。宦喻楼打了个手势,屏风后闪出八个身形矫健的汉子,伸手一挥,就像变了个戏法,五人罩面的黑巾便已消失不见。但他们蓬头乱发,还是不能看清他们的面目。

    突听得五人中发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邓君泽,枉本教主视你为友,你居然遣手下暗算我们。”

     丁谨等人大惊失色,瞳孔里露出了惊疑之色,因为说话的女子,正是四月神教主之一的梁月洁。

     梁月洁背后一瘦削的家丁反手一掌打去,她无力躲闪,脸颊结结实实了挨了这掌,欺霜赛雪的面容留下五道鲜红的指痕。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家丁,鲜血沿着嘴角滴滴溅落。

    丁谨等人本欲上前搭救,但满屋都是邓君泽的人,何况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无法贸然出手。

    那家丁倒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高昂着头颅,神色不知有倨傲。

     丁谨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一众家丁,眉头微锁,神情凝重。他看得出这些人并非一般的江湖客,也不是训练有素的武师,而是不少理当成名但榜上无名的高手。他们虽未展示武功,但丁谨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杀气,凛冽而内敛,收发实有度。

     浊浑飞目睹这般情况也是踌躇不已,不知该拔刀还是坐视。

     五人中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你们欺负月姐姐和本公子,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丁谨脱口道:“沈小虎!”

      背后一家丁的动作比他的话音更快,已飞出一脚,将沈小虎踢出六丈有余。这家丁收了脚,冷笑道:“你们不等神刀大会开始便先夺刀,坏了规矩,为武林同道所不耻。沈虎翼也好,方铁禅也罢,难道有种与整个江湖为敌吗···”

      邓君泽不待家丁说完,厉声暴喝,目眦尽裂,两眼射出两道足以冰封太阳的寒芒,一字一字从牙缝迸出:“杀父之仇,不能共戴天。待捉到恶贼陈蜀月,我定将你们一个个千刀万剐!”

      “杀父凶手?陈蜀月!”

      莫非棺材里的人真的就是百闻难得一见的风铃第一大户邓太公?难道陈蜀月真的恶向胆边生做出天理不容之事?

     丁谨等人脸色一霎那变得苍白如纸而无半丝血色,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宦喻楼口中错信的人会是陈蜀月。

     可是陈蜀月为什么要杀邓太公?她又是如何进入飞鸟难渡的邓府?她现在的人去了哪里?

     丁谨脑中心念百转,贴身的内衣也被渗出的虚汗湿透。他只觉呼吸短促,自己的一颗心儿如同沉入了冰湖。

      宦喻楼忽然侧过头来,目注着脸色大变的丁谨,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惋惜,叹了一口气道:“丁兄,千错万错都是宦某的错。宦某不该答应陈蜀月她们,让她们登府看刀。否则····否则邓少爷不会遭袭重伤,太公·····太公也不会······”剩下的话他已说不下去,眸里又是一片黯然,仿佛整个人都被黑暗淹没。

      邓君泽愤怒的眼里似有火焰喷出,他的两个眼珠就像化为了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球,话语又是从牙齿里迸出:“”管家,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要你····我命你务必将陈蜀月捉回府里!”宦喻楼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眼里的光泽早已消失殆尽,仅余下无边的暗淡与凄楚。邓君泽怒气难消,冲天啸道:“陈蜀月,就算你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把你挫骨扬灰!”他的目光登时化为两道锋利的刀芒,直劈苍穹。若眼神当真是刀,是否邓君泽的仇恨已具备斩断天空的力量?

      丁谨等人默不作声,唯恐说出的话变成了在邓君泽伤口处洒下的那把盐。浊浑飞虽豪气冲天,遇到别人家遭变故这种事情,也是不方便开口。惹别人反感或者令别人伤心的话,最好还是不说为好。

      只不过丁谨仍然觉得匪夷所思,以邓府的森严守卫,怎会让陈蜀月钻了空隙?为什么看似麋鹿兴于左而不能使之目瞬的陈蜀月,会觊觎鬼哭神刀?既然她能够全身而退,为何梁月洁、沈小虎会落入家丁手里?就算是陈蜀月图谋神刀,究竟什么原因是她不得不杀邓太公的理由?如果是为了杀人灭口,焉能留下邓君泽的性命?

      丁谨环顾四周,但感诧异。他想问宦喻楼陈蜀月是何时行凶的,偏偏自己又不愿他们继续伤心。

       不料文依梦恰似黄莺的声音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沉寂:“宦管家,请问不堪回首的往事发生在何时?你要让我们协助的话总归告诉我们一些内幕,否则我们一头雾水,不便插手。”

      宦喻楼还未回答,邓君泽抢先道:“昨日黄昏。”他的情绪稍稍有些稳定,只是胸膛还是按捺不住充满仇恨的内心,依然起伏不已。

      殷晓风沉吟道:“邓公子,我姓殷的有些奇怪。”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殷晓风转过身子,摆出一副捕头的样子,道:“那恶贼陈蜀月能够杀害太公击伤公子,功夫一定了得,为何她的同党如此不堪,早早地陷入落网?”

       邓君泽眼睛一眨,脸色微微一变,怒视着殷晓风,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打开棺材揭开伤口你才相信邓府是受害者?”

       宦喻楼抬起头来,凝注着殷晓风的眼睛,道:“邓公子臂上的伤,跟太公身上的致命之处,都是来自同一把刀。”他叹息着,继续道,“那正是陈教主的荧光落刃。”众人一时哑口无言。

      丁谨打个圆场,道:“在下即便信不过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宦兄的。”

     邓君泽冷哼一声:“如此甚好。”

      浊浑飞毕竟心急口快,大声问道:“宦管家与邓公子请我们来,要怎地相助?”

     邓君泽终是丧父心切,一字一字道:“请你们留下来,因为我不确定你们是敌是友!”

      浊浑飞不觉怒火从心底窜起,直冲天灵盖,但仍念及对方丧夫之痛,压低声音回道:“难道你邓公子,以为天下人都是意欲染指神刀的凶徒?”

      殷晓风叫道:“把我们软禁在这里?我姓殷的首先不干!”

     邓君泽瞪视着他,眼里涌现杀意,道:“没有我的命令,你觉得你能走得出邓府半步吗?”

     殷晓风与他怒目相视,丝毫不让。

     丁谨一手搭上浊浑飞的肩头,一手按住殷晓风的后背,淡淡道:“在下信得过邓公子与宦管家,把我们留下,也是为我们好。我们只要乖乖地待在邓府,便是与陈蜀月划清界限了,对吗?”他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宦喻楼,宦喻楼微微点头。

     殷晓风不忿,回首盯着文依梦,问道:“文公子,你觉得该当如何?”

     文依梦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丁谨,轻声道:“我初涉江湖,无论做什么,唯丁大哥马首是瞻。”

     “大家这样想就对了,邓公子与宦大哥是不会为难大家的。”屏风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不由自由地将目光投去,正望见萧笙从帘后转出。他还是从前那般质朴,初见时那样彬彬有礼。

       萧笙的目光移来移去,最后停留于宦喻楼的脸上,他略有所思,道:“那日萧某亲眼目睹了惨绝人寰的一幕。”他摇了摇头,眼里掠过一丝悔恨,“我从未想到,陈教主竟是衣冠禽兽。如果我早点进来,说不定太公不会遇害,邓公子也不会受伤。可是我进来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蜀月破窗而遁。”

      “这么说,萧兄未曾目睹陈蜀月行凶的情形了?”殷晓风一手托着下巴,似有所悟。

      萧笙道:“可我看到她的的确确越窗而逃了。”

      邓君泽的眼神如钉子一般滞于殷晓风脸上,恨恨道:“你始终不能打消怀疑邓府的念头吗?”

     “错了,错了。”丁谨道,“殷兄错了。”

     殷晓风欲待争辩,丁谨按上他后背的那只手暗暗施发内力,殷晓风吃痛,作声不得。

     丁谨望了一眼宦喻楼,道:“那我们留在邓府,食宿可包?”

     宦喻楼道:“只要丁兄愿与邓府协力,所有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梁月洁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本以为丁谨与浊浑飞等人会出手相救,此番闻丁谨已向邓君泽妥协,暗中生恨,可就算发作也于事无补,便扭过头去,杏目内百感交集、哀憎纠葛。

      突听得宦喻楼对着家丁们训道:“宦某希望一定要善待梁月洁,等拿得陈蜀月再行发落。折磨人的事情,为江湖道义所不容。纵贼党罪大恶极,也不可施加酷刑。若尔等执意凌辱,岂非与禽兽无异?”一众家丁唯唯诺诺。邓君泽听罢冲宦喻楼怒瞪了一眼,甚是不满。

     梁月洁满腔的愤怒被宦喻楼一言消解,犹如亘古的冰山遇岩浆而融。她杏眉微蹙,扬起眼波,痴痴地注视着宦喻楼的背后,不觉眼角渐渐湿了。即便枉死,生命能终结于他的手里,是不是也是一种凄美的绚丽?

    宦喻楼自然不会看穿她的思维,女人的心本来就是海底之针。丁谨也不会留意,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邓君泽的眼睛。他觉得邓太公的死太过离奇,倘若陈蜀月致命的第一击给的是邓太公,那麽邓君泽会由着她的刀斩向自己?他见过陈蜀月的武功,也见过邓君泽出手,二人的实力差距,绝不会是天涯之遥。他之所以选择留在邓府,是为了查出真相。

     可是真相,真的就会符合自己的想象?

     怀疑一个失去至亲的少年公子的话语,难道脚下一定就是正确的路途?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确实错了,而因此成为邓君泽不能共戴天的仇雠?

       邓君泽的仇恨化为了冰冷的命令,生硬的字眼从他的齿间迸出:“孙玉,将梁月洁、沈小虎、董羞月、马啸瑜、王文亚押下去。”

        先前掌掴梁月洁的瘦削家丁应了一声,跟其余家丁吩咐了几句,便押着五人,速速退去。

        丁谨凝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难以言说的刺感涌上心头。那不像恐惧,也不似担忧,而是恐惧与担忧的结合。那叫孙玉的家丁看起来很是年轻,但他的脚步更轻,轻的像正在捕鼠的猫,轻的仿佛只生着肉掌追逐猎物的豹,轻的走在路上不会发生任何的声响。

       一个人如果杀得人够多,脚步往往很轻。那并非出于小心,而是足够镇定。

       其他的家丁似乎不比孙玉差多少,难怪梁月洁她们会失手遭擒,若换做自己与之为敌,生还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可是陈蜀月是如何逃走的?她怎么可能突破这样一群人的包围?

     所以丁谨完全想不通,即使绞尽脑汁。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如同光芒四射的舞台拉下了无边无际的帷幕。正巧明月拨开黑影露出纯白无暇的玉容,他不由得联想起了陈蜀月。

      若陈蜀月还活着,现在会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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