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沾有尿渍的情书

“咚!咚!咚!”,一阵有力且坚定的敲门声,敲得沈安平家的门闷声作响。沈安平放下手里的整理文件的鼠标,喊了一声“谁啊!”起身便向门口走去。正在摘菜的安平妈,斜了斜身子向门口瞟了一眼,又继续着她的忙碌。安平的奶奶杨珍茹没有理睬敲门声,继续摆弄着她的扑克。

一开门,一位是看上去年至耄耋的老者衣着朴素,眼睛里蒙着一层模糊的膜,直直地看着沈安平,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触碰沈安平的脸,却在空中停住了,又放了下来。另一位是一个青年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这位老人。

“几十年了!请问,这是沈伟的家吗?你就是沈安平吧?我打听你们住处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名字。”老者哑着嗓子说道,声音让人感觉他使劲了浑身的力气。“对,我就是沈安平。”沈安平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和青年人。他看着老者两鬓斑白,偶有一缕青丝浮在白发之上,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手背上突露出几根青筋,贴着医用胶布,医用胶布下塞着一小团棉花,看得出来,他刚刚从医院出来。再看这位青年人,眼里深深地布满血丝,估计是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好。

沈安平问道:“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是找你奶奶有些事情,当然,这件事情和你爸爸也有关系。”老者答道。

“和我爸爸也有关系?”沈安平内心很纳闷,心想:这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外地人怎么会有事情和我的奶奶、爸爸有交集?

沈安平暂时收起了疑虑,请他们进门。“请进!”老者步履蹒跚地在青年人的搀扶下跟着沈安平进了屋子。

“爸爸今天早上去厂里开会,这个点应该在往回走了,你们喝茶。”客厅里,沈安平为两位客人泡了茶,端着两个杯子给老者和青年人递了过去。

“爷爷得的病是脑恶性肿瘤,医生说爷爷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上个月还发了病危通知书,这些天他精神面貌强了些,总嚷着要来东北找你们一家人,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青年人并没有喝茶,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继续说道,“他只说这是他人生必须要做完的事情,我便带着我爷爷寻来了。”

原来,老者是青年人的爷爷。

“你……奶奶身体还好吧?”坐在沙发上的老者低着头,声音怯怯地问道。“我曾经跟你爷爷一起的时候见过她几面。”老者神情坚定了些,又补充道。

“我的……爷爷?”此时的沈安平一头雾水,心里想到: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爷爷,爸爸说爷爷在他很小年纪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以后的今天居然会从外人的嘴里提到他,这概率就跟打王者荣耀青铜段位的我随随便便就赢了一把王者局一样啊!

满脸不可能的他睁大了眼睛。

“吱……”,屋门发出了声音,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是沈安平的爸爸沈伟,他从门口径直走向客厅,边走边松了松领带,嘟哝着:“好热啊,天气!”进了客厅的门,这才发现有客人在家。

“这是……?”沈伟把目光移到了沈安平的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沈安平。

“叔叔,你好,我叫胡以然,这是我爷爷胡大,很冒昧地来到您的家里。爷爷有个临终愿望就是找到你们一家,所以今天我们就来到了这儿。”青年人先开口说了话。

“临终愿望!?可是找我们一家做什么呢?”沈伟问道。

奶奶住的卧室门是半开着的,她听到这些,缓缓地推开了卧室的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弟妹,你好啊!那一年我们曾有过几面之缘,还记得吗?”胡大嘴角微微地抽动继续说道:“几十年不见啦,还记得我吗?”

“胡大?记不得听过这个名字,看着你却也有些眼熟。”杨珍茹答道。

“是啊,这么多年啦,而且当年也没能跟你说上几句话,不记得也是正常的。”胡大把脸转向沈伟,又说道:“你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这就要从你父亲开始说起,你的父亲沈治国的死就和我即将说的这件事有关。我就是死,也要把当年的真相讲出来!”一听到这里,客厅里所有人都很惊奇,尤其是沈安平,他张大了嘴巴,这是他第一次听人主动说起自己爷爷的死。关于爷爷,他问过家里人爷爷是怎么死的,家人总是拿自己小为理由搪塞掉。

胡大缓缓地站起身来,讲到:“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也就是1978年末,一批有知识、懂技术的爱国工程师从美国回到中国。我和沈治国就是其中的两个,我和他一起被分到中国一重,研究的方向是以核电、水电、风电成套设备的制造。当时,国内关于这方面的技术力量薄弱,我和他是国内在这方面唯一的有底子的两个技术员,治国他比我小,我管他叫小沈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只有35岁,年轻有为。”

“我和小沈哥在一起美国生活、学习了十年!十年啊!”胡大显得有些激动,他哽咽住了,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经美国政府要求,所有回国建设的人员不得携带家眷回国,且不得从美国携带任何技术资料。我的家眷都在美国,回来后的不久,我就接到了来自于国会鹰派的威胁,他们说要对我的家人实施所谓‘法律范围内’的死刑控告。逼我马上回到美国,并且将小沈哥杀掉,毁掉这个可以在国内能源领域发挥建设性作用的人才。”

胡大突然跪倒在地,大声哭泣着,像是歇斯里地地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绪都要在这里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眼泪一串串落在胸前的衣服上、落在跪地的大腿上、落在客厅的地板上。

沈伟心想:我爸不是因为追厂里的女员工未果而自杀吗?回过神来,沈伟决定继续听胡大怎么说。

“我内心挣扎了很久,不忍心杀死小沈哥,自己跑掉。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小沈哥。”胡大说道。

时空在胡大的讲述下回溯到了1979年。

“我知道了,胡哥。他们给你多长时间做这个事情?”沈治国问道。

“一个礼拜的时间。”胡大答道。

“我知道与家人性命攸关的抉择很难取舍,但毕竟中国的能源制造业还要发展,这两个月以来,我把我所有的技术、知识都记录了下来,我死后请把它交给厂里。”沈治国眼睛里闪烁着光对胡大语重心长道。

“小沈哥,你……?”

“我一个人的命可以换一家人的命,值了,只不过这件事你要答应我,为了我的家人安全,要瞒过我的家里人,听我安排……”

几天后。在沈家的院落。

“不好啦……不好啦,出事了……”,林晓拿着一张信纸气喘嘘嘘地跑到了沈家,“沈大哥在工作岗位上服毒自尽啦!”

林晓是厂里的骨干,在沈治国的车间小组里,一直受到沈治国的指点和帮助。

“什么?”杨珍茹很吃惊,“工作干得好好的,怎么会服毒自尽?”杨珍茹问道。

“前些天我和沈大哥在厂里一起研究核电厂设备的新项目,走之前他对我说很喜欢我,要我和他好,还要我离开我的丈夫。他说他会离婚和我在一起。”林晓下意识地看着地面,眼神有些游离,她接着说:“我很害怕,就把事情告诉了我丈夫,我的丈夫一大早去找沈大哥理论后,沈大哥下午就服毒自杀了!这是在他办公桌上留下的信。”

说着,林晓就把信纸递给了杨珍茹。杨珍茹看着信,上面清清秀秀地写了三个字“我爱你”。杨珍茹相信了林晓的话,毕竟沈治国他那么优秀,中国能源制造业的骨干,并且她又是农村人,没有什么文化,和沈治国刚刚结婚,他就去了国外,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十年后回来进入了一重厂,这才把母子二人接到身边,虽然他们母子二人搬到了沈家,但沈治国也经常在厂里过夜,也许是为了工作,也许……杨珍茹不愿继续想下去了。他和眼前这个女人日久生情,有这个想法也是正常的。

“所以,这封信上的‘我爱你’也是给你写的?”杨珍茹追问林晓道。

“应该……应该是的!”林晓答道。林晓的声音更微弱了,答道。

“你说谎,我爸爸怎么可能爱上你呢,你又没有我妈妈贤惠。”只有11岁的小沈伟,一把把妈妈手里的情书抢了过来,扔在了地上,当着杨珍茹和林晓的面在上面撒了泡尿。随后,又在上面踩了几脚。

时空在小沈伟对待这件事的举动中回到了现在的沈家。

“一切都在小沈哥的计划中。”胡大说道,“沈治国和林晓仅仅是师徒情谊,很深的那种师徒情。他初对林晓说起这件事情需要帮忙时,她也是极不情愿的。后来,是小沈哥说服了她,就是为了保我全家人的性命啊!”胡大已泣不成声。

原来在胡大和沈治国说了在美国的家眷要被迫害的当天晚上,沈治国约胡大一起去了林晓的家。在商定好演这出戏后,大家各自告别,而这次告别就成了沈治国对这个世界的永别。

“一重厂在得到沈治国操作技术手册后在发展上并没有走太多的弯路。”胡大继续说道。

“所以一切都是老沈安排的?”杨珍茹表面平静,内心的往事却风起云涌。“老沈的这封信,我一直收藏着,毕竟是他的遗物。”说着,杨珍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在这个小盒里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虽有模糊且沾有尿渍却仍掩盖不了清秀的字迹“我爱你”。杨珍茹拿着这封情书泪如泉涌。

请允许我在接下来的行文中称呼我敬重的杨珍茹女士为奶奶,沈治国同志为爷爷。

奶奶的一生没有再嫁,说是想让她和老沈的儿子能够开心地长大。这封情书是奶奶误解了一辈子,真儿真儿的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写给奶奶的情书啊!

于千万年之中一封且轻且重的情书,于千万年之间守着一份挚爱的深沉。

后来不久,胡大去世了,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沈治国的事情在厂里被澄清,他的一生被人敬仰着。

奶奶是爱着爷爷的,一生未嫁;爷爷也爱着奶奶,生死情书;爷爷是爱着中国的,不忘初心;中国也爱着爷爷,已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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