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小半生，听过许多故事，大抵来自周身人。
他们又不联系，却又各生相似。
都在十几岁的日头里，被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听母亲说，姨妈家的哥哥找了女朋友。
我不禁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母亲说：你姨妈告诉我的。
哥哥那年高中，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刻，他从小受姨妈管束甚严。
我思索几分，道："那，姨妈怎么说？"
母亲说，姨妈只是笑笑说："祝你有个美好的初恋。"
听得我蛮懵。
原以为姨妈一定会跳脚的，但看来没有。
父亲说："你伯伯那日去学校接你哥哥放学，看见他与那个女孩站在车站，风吹满头，岁月静好。"
哦，怪不得。
美好的事物总是叫人不愿破坏。
姨妈是老师，哥哥从小就听话，学习甚好，他叫子宸，一个温柔的名字。而那个姐姐，我虽是从未见过，但想来一定很是美好，才能叫作家长的都不排斥，尊重着哥哥的选择。
关于他们的故事向来只是听说，但早已叫人心生往意，羡意。
日子很快，哥哥高考结束了，取得了蛮高的分数，想来应能报上重点的大学，姨妈高兴，办了升学宴，邀我们一家前去。
我与哥哥已多年未见，想着上次相见，还是孩童模样，早是过了七八年。
姨妈见到我，满脸笑意，说："长成大姑娘了。"
我笑道："姨妈可真是一点没有变，还是这样好看。"姨妈笑意愈浓，光彩照人。
包间此刻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少年，张望片刻向这边走来，向大人们问好。
"妈，进去吧，我来招呼。"少年开口。
黑色衬衫中的男孩彬彬有礼，气质谦谦，温润如玉。看着他让人不禁想到那个姐姐，断然是知书达理，好生相配。
进了包间，里头吵吵嚷嚷，人们互相谈论着孩子又上了什么补习，哪家又买了什么房子，老板如此暴躁，老公多么优秀……左右间，只是闷得慌，叫人不想多呆。所以我侧身告诉母亲："我出去一下。"
在走廊我寻着出口，便看到哥哥，正欲上前问好，他似也瞧见了我，微笑着指着耳旁的手机，表示他正接着电话，我点头示意，转身进了洗手间。和着打开的水龙头的流水声，听到哥哥用极尽温柔的声音与那边交谈着。嗳，想来是那位姐姐罢。
我好奇，走到门边，听见哥哥断断续续的话语："好……嗯……好，听你的。"
话间，总是会有些许藏不住的轻笑，和带着尾音的承诺，丝丝缕缕的，像踩在绵花上，听得心头舒服又羡慕。
过了许久没有声音，许是挂了电话，我转身出门，正对上那还未收尽温柔的眼神，有点尴尬，问："女朋友？"
他勾着嘴角，答："嗯。"
我用八卦的神情问："你们，在一起蛮久了吧。"
他笑着说："嗯……两年多了。"
"毕业了就可以更好的在一起了呀。"
"是呢……"
因着是他的升学宴，哥哥要去挨个敬酒，便未再多聊，我也回了包间。
我低头把玩着手机，想着吃完饭就回家去。过了一会，伯伯、姨妈和哥哥都走了进来，一整桌人又热闹起来。
"诶呀，洪老师，快来快来！"一个女人尖着嗓道。
姨妈脸上尽是自豪与幸福，想来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完成了忙碌的前半生，一个好脾气的丈夫，懂事有礼的儿子，自是衬得她在红色的旗袍下愈发鲜艳，她笑着，望着儿子。
"感谢今天各位前来参加小辈的升学宴，吃好喝好，我敬大家一杯。"
话毕，他仰头喝下指姆大小酒杯中的白酒，随着吞咽，眼里微熏，喉结上下滑动。
突然人群中有人问："子宸，小女朋友呢？"
这一问，长辈们都来了兴致，纷纷打趣道："是啊是啊，怎么没有带来呀！"
我抬眼，正寻思他该如何回应，好戏似的盯着他。
只见他偏头轻笑，气息喷洒，脸上泛出点点红晕，在少年的脸上辅展开来，他回身又添了一杯酒，端着向前，敬向大家说："等结婚那天，你们迟早是要见的。"
这一句，叫人群诶诶哟哟起来。
姨妈出来圆场："嗳呀，我家儿子今天喝多了，想得有点远，你们吃好喝好，我们先去对面了，诶是讷，好好好好……"
人群又平静下来，各说各话，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我的心里，却不平静。
一个男孩，在十几岁的年岁，遇见这样一个女孩，真心实意，是想要与她一辈子的。
真心实意，是想要与她偕老的。
真心实意，向全世界说，他要与她结婚，想要娶她作妻。
他的心头，早为她披了千万遍婚纱了。
多少人行过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早就没了要与一个人行走一生的念头。
她正正好，碰见了满心是她的少年。
他在等他们长大，到他有能力告诉世界他有多心悦她。
那，又怎叫人不慕？
其实能相遇，就足够幸运了。
他说要与她去丽江，去看古镇小巷，她哼着一首寂静的歌，他站在街口遥望远方。在霓虹闪烁的巷子，傍晚黑不透的城市边缘，牵着她望着她，满眼笑意的见着她眼底稚子的热切。夏末傍晚的风带着白日温热的残余，拂过身旁的人，只余下皮肤表面的冰凉……是他们约好的毕业旅行。
心里装着对方的两个人啊，眼睛是藏不住的，因着太过明媚。
听说要报填高考志愿了。
姐姐的家庭足以让她在进入安排好的大学中，不用担心未来辛苦问题。
可哥哥要报川大。
姐姐背着所有的反对，填了比自身分数低了许多的民族大学，为着陪他去四川。
她说，这辈子有他的地方，她就去。
当学校报考情况下来那天，她满心欢喜，她说到了四川，得和他四处游玩啊！要去拍街景，要等一起吃八月天的火锅……
可他说："我……没有报上川大。"
她愣了。他缓缓开口："我要去西安了。"
"那我……怎么办。"
哥哥说："对不起。"
过了几日，听说姐姐找到他，说："我们，分手吧。"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一别两地的人，要怎么维持他们的那份爱恋；我也无法理解，若是真的互相爱恋，又怎会舍得叫他难过。一别两地又何妨？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是什么都可以靠满腔热情维持的，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追求人生目标，是要舍弃很多地方的。他可能会留在西安，她不知该去向何处。
也许成长，就是心如明镜，
却又自欺欺人。
但到恍然梦醒时，还有一点温暖可以怀念。
所以姐姐才会隐着难过，说要离开他。
这样的爱恋太过辛苦。
怕误了他。
后来，我去电影院，上映着《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我看着屏幕上的台词：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无论在哪里，你都没法带我去。"
小时候学地理，老师说："以淮河为界，分南北。"
成都在南，
西安在北。
到底懂了。
有没有一段青春，会让你荒芜疼痛，在暗夜里痛哭失声。
"曾经说好一起闯天涯，最后只在各自城市安了家。"
姐姐独自去了丽江。
我看到照片中的姐姐很是温婉。
但多是景想来是一个人去的。
她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动态：
"从此以后，我都不会东张西望，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没有他。"
少量的评论，多数的点赞。
想来大家都是不忍的。
母亲说，哥哥把自己锁了几天，也不应人。
沉默是一个人最大的哭声，有一个人一向住在心里，却消失在了生活里。
可当青春落幕后到底能与日后他人说上两句的。
现在的哥哥在西安过着新的生活，只是不再向人提及。
提及那个十几岁时爱过的人。
说往事，不知何处寻，到底红尘纷扰，不见伊人，听不得那一段被风吹散的戏本。
终为唏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