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孩安静地靠着车窗坐下，旁边用书包留着一个座位。在这之前，她都是选择一个人待着。时节已入深秋，可是A市丝毫没有秋的萧瑟样，青山绿水，翠柳扶风，犹如春天。正午的阳光洒在玻璃窗上，有些烫，女孩的脸微微红了，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外，这并不显得怪异，车正行驰在环T道上，左边就是深蓝如海，闪耀着点点星光的T湖。车上的游客们都为这样的美景拍照留念。女孩的手中一直紧握着手机，但没有要拍照的意思，依然望着窗外。

“上次你问我怎么知道那件事的。其实是不小心瞄到你手机才发现的。”坐在右边的男人好像憋了好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叫女孩帮他留个座位，也是第一次靠着她这么近。

“哦，这样啊”

女孩睁着小眼睛，用力地把头转向他，装出诧异的表情。心里却多了些说不出的酸涩与苦闷。她就猜到是那次留在桌上的手机暴露了自己，所以后来男孩才会对着游客说出关于自己的私密。

那次，他们俩一起带着游客吃午餐，女孩除了负责给游客们拍照，就是坐下来一起聊天吃饭。她总是懵懂的，紧紧地跟着他才能感觉安全与亲切。她只比他小一岁，认识不到十天，却能从他身上深深地感受到不曾体会过的成熟味道，这种味道发了酵一般压抑又骚动。作为助理，她总是要跟他一桌的，不过最近的距离都是中间隔了个凳子。喊来了几个开朗的游客拼成一桌，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却同时吃着S市的菜肴，自然免不了说到各自家乡的饮食风情，大都是吃不惯S市的饭菜，太过清淡或是太过甜腻，少了香辣，少了新鲜，不痛不痒的。游客们放下了筷子，都喜欢由浅入深地探究对方的生活隐私。

“你们是一对吧，看着可般配了。”

女孩嘴里的热汤险些被吐了出来，没有说话，将已红了半边的脸看着他。

他看都没看她便回答了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她有男朋友”

女孩再也沉默不了，便大声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可是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承认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说“这你都知道”，至少这句话，这个语气还留有供对方怀疑的余地。

游客们喜欢这个问题，听到回答，继续模仿着他的口气：“她有男朋友，但不是我。”大家哄然一笑，一笑而过。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以她的敏感与细心，回忆了某个细节便知道了答案，何须他回答呢。

（2）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把笨蛋作为昵称的人，应该就是了。”

他说的就是那次她把手机留在了桌面上，自己去给游客们拍照。当回来时发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个手机依然亮着，屏幕上的情侣照与昵称完完全全地让自己裸露了，曾经这画面是多么的美好啊，男孩清朗俊秀，女孩甜美可人，她是很愿意晒晒自己的幸福的，可是当它这样肆无忌惮地，未经允许地被另外一个男人看着，好像把自己逼到了绝境，那一块可以飞跃的荒地终究成了禁地。她坐下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似乎失去了整个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他的存在........

外面的T湖好像是她看过最大的湖，永远也走不尽，望不到头。虽然自己并不期望能得到他的答案，他也可能早就忘了，不过是大家的闲聊罢了，谁会放在心上呢。所以，当他重新捡起这个话题时，她是惊喜的，原来他是放在心上的，那他也会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困扰吗。

“他毕业了吗？”

“嗯，和你一样大。”

女孩的脸一直是看着窗外的，怕一转脸会感受到太近的呼吸。为什么自己答非所问，还要拿自己的男朋友和别人比，内心深处的声音是鄙视的。空气越来越尴尬，不得已就反问过来。

“你有女朋友吗？”

后面的游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个女游客扯着嗓子，拉着方言在打电话，引起了其他游客的抱怨。他离开了座位去劝说了几句。

看来女孩的声音确实是被遮盖掉了。她喘了口大气，感受到车上方吹出的冷风，望着外面飞舞的柳枝，便想象自己在吹着外面的清风，只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而已。“他肯定是没有的，整天忙于接待游客，几乎腾不出时间休息，而且很少看到他脸上荡出幸福的笑容”，女孩这样想着，心中便多了些心疼与同情，一个人该多孤单呢。习惯了陪伴的她总认为爱情是唯一能告别孤单的方法。

他回来了。两人沉默了许久。

女孩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暗暗肯定了自己的揣测，开始有种辜负了他人的感觉。我有，你没有，多么痛苦的一件事，相见恨晚总是可以用来抒写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情悲剧。女孩开始自怨自艾了，一种胜利者的愧疚感隐隐于心上。

“我们学校女生很多对吧？”

“是的。”

“找一个多好啊”

“我说过没有？”男孩笑笑说，“只是我没有回答而已。”

女孩的脸悬在半空中，掉不下来，也撑不上去。只能挤了挤眼角，过了花季的年龄，光洁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似有非有的纹路。是真的老了吗？女孩常常对着镜子，拍打着脸这样问自己。过了好一会儿，车已开出了湖道，驶进了有点拥挤的街道。在阳光的照射下，灰尘显得更嚣张了，跑到车窗上，模糊了视线。

“哦，那就好。”

女孩的心如同绕得乱七八糟的绳结，被人狠狠地剪断了，释然又落寞。之前有的愧疚感烟消云散，他们又是平等的，或者说，自己又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今天起太早，我眯会儿。”

游客们也都停息了下来。女孩再也不想望着窗外，悄悄转向了他，此时的阳光照进得更深了，刚好印在他的眉毛上，浓密粗黑又多了些光泽，睫毛安静地躺在光滑的眼睑上，棱角分明的脸廓与笔挺的鼻子相得益彰，下巴微微长出来的胡须，添了几分性感，一身黑色运动服，氤氲着淡淡的清香。女孩紧握着手心，出了汗，黏黏的，张开来，用力地放在玻璃窗上，一个苍白的印子浮在眼前。

（3）

离别前总要欢聚一场，才显得它悲怆。

只剩下最后一晚了，人的缘分可以浅到如此。旅游中心送走了一批游客又迎来一批，送行活动大多是一样的，却依然抱有热情，真是“孜孜不倦”。茶话会、表演节目、聚餐......从下午到晚上，游客之间的生疏感渐消于无。女孩化了点淡妆，虽然自己并不是主角，好看总是要的，似乎期待着能发生什么，可是又归于无聊，总是要回去的。

游客们大都准时集合，像小学生，也少不了几个不听话的，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满是水果的桌子摆满了会场，只空出了一个小舞台，留给他们说些煽情的寄语，唱些浪漫的歌，或跳几支扭屁股的舞，无非是这样。但在女孩看来是少有的热闹，整个躁动的场面把她的脸逼红了，像刚熟透了的苹果，等着摘。H与他的两个助理带着两拨游客，嵌实了座位。整个活动，女孩只负责拍照还有时不时地文雅地咬着瓜子，好像连自己都被这样的温柔感动了。她的眼神可以游离了，不再是一个他，还有H，懊恼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多情起来，只不过是在哄闹的场面下送了一束花，不止于显得太冷淡而已。这都是主持人的心机，为了串出一个郎才女貌的词，女孩的心也被串进去了。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负责人自然要挪到一桌去。女孩把书包随便一放，却被他放到了自己的旁边。

“坐我旁边吧，那是老板的座位。”

“好，都可以。”

还空着两个座位，他又去叫了两个豪爽点的游客。上酒之后，话也多了，女孩夹在游客与他之间，便和游客换了位。“总是要回去的”，女孩心里安慰着自己。菜都是不新鲜的，吃着乏味，所幸总有些游客过来敬酒，不至于太呆板。掉过头又惊喜了，H离开自己的座位，却坐在了她的旁边。

男人善于耍伎俩，女人喜欢用心机。女孩认真地看着身边的H，微胖，白皙的脸上冒着几颗痘，黑色衬衫，说是和女孩同一届，却明显老成。

“你是XXXX大学毕业的？”

“对啊，你呢？”

“和你一样，去年刚毕业。”

“真巧。”

说话间，女孩的电话响了几次，那张合照随着手机的铃声不断闪动着，照亮了女孩窘迫的脸。

“你要回去了今晚？”

“对啊，应该回去了”

离别的序幕是女孩拉开的。

在城市的那头，有一个人一直守候着她。

下了公交，便看到了。

女孩狠狠地拉着他的手，脑袋里被深夜的风吹得清醒了许多，仿佛这几天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