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若兮百无聊赖地搅动着咖啡，听着唱片里播放着的一首首老歌，有的如泣如诉，有的慵懒缠绵……在这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独自一人坐在异乡的咖啡馆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
这家咖啡馆名字叫“飞鸟和鱼 ”，开业于上世纪九十年代，里面的陈设还保留着那个时代的风格。若兮是90后，对于那个年代的风物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家咖啡馆开在一条古老巷子的深处，窗外巨大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让这个小小的咖啡馆显得更为静谧，若兮很喜欢这种氛围。
若兮选择这个阴雨绵绵的时节出来度假，绝非小资情调发作，而是排遣一下郁闷的心情。她注视着窗外连绵的细雨，不由思绪万千……
二
三十出头的若兮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老公谢志远是个顾家的男人，虽然语不惊人，貌不出众，但老实、诚恳，当初若兮的母亲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把宝贝女儿嫁给他，志远也因此对丈母娘孝敬有加。婚后，他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轩轩。由于志远家三代单传，志远更是对这个儿子爱若珍宝。为了儿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他放弃了家附近的公立学校，花巨资让儿子上了本城最好的私立学校，天天亲自负责接送。
也就在接送儿子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同一个小区的柳依依。柳依依的老公在外地开公司，很少回来，柳依依则独自在家带女儿盈盈，盈盈正好和轩轩在同一家私立学校读书。志远见她一个弱女子接送孩子不方便，接送儿子的过程中常常会捎上盈盈，就这样一来二去，志远和柳依依也就熟悉了。
那个周末的晚上，志远收到柳依依的短信，说家里灯坏了，问他会不会修。志远想，柳依依一个人在家带孩子，黑灯瞎火的不方便，于是带了工具特意赶过去解燃眉之急。 门开了，穿着真丝吊带睡裙的柳依依袅袅婷婷地把他迎进屋，一迭连声说：“不好意思，这个时间还麻烦你。”志远客气地说：“没事。” 进了屋，志远问：“哪个灯坏了？”柳依依说：“卧室的。”志远随她进了房，房间布置很雅致，里面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是柳依依特有的体香。
“喏，就是这个。”柳依依指了指那个不亮的灯，就在床上方的天花板上。志远让柳依依拿一张凳子，四个脚用布包一下，放在床上，柳依依照做了。然后他爬上去站在凳子着手修灯，同时让柳依依在边上替他递工具和打手电筒。
柳依依扶着凳子带着歉意说：“刚洗好澡进屋灯就不亮了，老公又不在家，真是麻烦你了。 ”
“没事，正好我会修。”志远又问：“盈盈睡了？”
“今天周末，被我公婆接去了。”柳依依说。 好久，灯终于亮了。志远松了口气，从椅子上下来的瞬间，忽然，脚一崴，椅子倒了，志远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床上，连同倒下的还有柳依依。
沉默……
酝酿已久的暴风雨霎那间涤荡万物，仿佛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志远离开柳依依家时，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是杜若兮打的。志远提着工具箱神情恍惚地回到家里。
“去哪儿的？怎么才回来？”杜若兮坐在客厅里冷冷地问。
“去，修灯。”谢志远含糊其辞，脸上讪讪的。
“去谁家修灯？为什么打你电话不接？”杜若兮像警察盘问犯人。
“柳依依家。”谢志远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他不善于撒谎，何况他知道，若兮是怎样的人，他如果随口编一个名字，若兮也会掘地三尺把他（她）找到当面对质。
“是么，”若兮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难怪时间这么久，打你电话也不接，你是去修灯呢，还是去修人？”
面对若兮的咄咄逼人，志远无言以对，一来自己理亏在先；二来若兮向来伶牙俐齿，他根本说不过她。于是为了壮胆，他干脆板着脸没好气地说：“随你怎么想！”进房拿了衣服到卫生间去洗澡了。
浴室里水雾缭绕，水亲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想到了“柔情似水”这个词语。柳依依的眼睛、柳依依的鼻子、柳依依的嘴巴……闭了眼都是柳依依，恍恍惚惚，刚才在柳依依家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他不愿醒来。 他爱的是谁？杜若兮还是柳依依？志远不禁问自己。
他不由想到若兮曾给他读过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一段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当时，若兮问他：“我是你心中的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白月光。”
是的，若兮曾是他心中的白月光，经过了七年之痒，早已变成了“饭黏子”。柳依依貌美如花且热情开朗，是个生活达人，朋友圈里总是晒自己做美食、做瑜伽、旅行……她是他心中的朱砂痣。他会离婚娶她吗？他不由问自己。不！不会！他坚定地摇摇头，生活在一起，她就会变成“蚊子血”。他觉得张爱玲真的很懂男人。
“啪！”卫生间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砸碎，紧接着传来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儿子是他心头肉，一听到儿子的哭声，他便迅速裹了浴巾冲出来，只见那个粉色的玻璃杯早已“粉身碎骨”，水渍流淌了一地。
这个粉色的玻璃杯是若兮三十岁生日时他为她定制的礼物。他俩的结婚照印在杯底，只要杯子里注了水，两个人的照片就在水中浮现出来，感觉很神奇。若兮一向爱不释手，现在却把它砸了一地，儿子都被吓得“哇哇”大哭。志远心疼不已，赶紧抱着儿子连哄带骗，把他哄上床，然后搂着儿子入睡，留若兮独守空房。
若兮一夜难眠，泪水浸湿了枕套。志远就这样把她撂在房里，没有一句道歉，也没有一句安慰？
第二天起床，若兮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客厅里还是一地的玻璃渣，她怕儿子踩在上面受伤，于是亲手把玻璃渣扫掉，然后整理好行装，向公司申请休了年假，一个人踏上旅程。至于儿子，她不用担心，志远宝贝着呢。
若兮这次旅行纯粹是为了散心，另外她也想好好考虑一下和志远的婚姻何去何从。所以她避开了繁华的都市，只身来到一座依山傍水的老城给自己疗伤。
想到这，若兮呷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冷了，带着点苦涩。
三
咖啡馆的留声机里两个女人细细嘤嘤地唱着：“……本来我在天上，本来我在水里，并无心看见你，天上飘着细雨，水中荡起涟漪也不是因为你，突如其来的相遇，在无尽岁月里，让我停下来爱你，只是偶然的一句，你轻声的言语，让我停下来想你……” 这首歌她熟悉，是《飞鸟和鱼》。若兮边听边端详着墙上的壁画，画面以蓝色调为主，隔着水平线，一只飞鸟和一条鱼在亲吻。若兮不由想，这首歌大概就是这家咖啡馆的主旋律吧，老板真是个有情怀的人。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把风衣挂在门口，正走向靠窗的位置。好像哪里见过？若兮盯着他，竭力在大脑中搜索，他是谁？好面熟！好像是林枫，真的好像！
四
时光穿梭到若兮的高中时光……
林枫是若兮高二时转来的，由于个子高挑，他独自坐在后面，和若兮没有交集。
一个细雨霏霏的晚上，夜自修结束，若兮去车库推自行车，却发现自行车车胎里的气没了。同学都走了，若兮急得要哭，推着车回去不知道要走多久，怎么办呢？
这时，有人问：“怎么了？要我帮忙吗？”若兮抬头一看，是林枫，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说：“车胎没气了。”林枫俯下身捏了捏车胎，起身说：“这样吧，这么晚了我送你，你就把车放这儿吧。明天让你父母送你到校后帮你把车子推回去，你看可以吗？ ”若兮点了点头。
林枫跨上车，说：“上来吧！”若兮有些犹豫，她还没有坐过哪个男孩的车，但事已如此，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若兮上了车，一声不响地坐在林枫的后面，只有林枫问她该往哪儿时她才开口回答。 林枫把她送到楼下，就辞别了她。第二天他们在教室相遇，依然不说话，就像昨天的事从未发生。
以后他们继续在一个教室学习，一个在西南角，一个在东北角，没有半点交集。只是，老师喊林枫回答问题时，若兮会偷偷捏把汗，生怕林枫回答不出来，但是林枫总是应答自如，得到老师的表扬，让若兮暗暗高兴。 体育课上休息时，若兮和几个女生在操场一角的草坪上摘野花，林枫和一群男生热火朝天地打篮球。林枫打球的姿势很帅，进球的几率也很高，每次进球，若兮总是暗自窃喜。
每次见到林枫，若兮就心跳加快，见不到就怅然若失。她把这份带着苦涩的甜蜜深埋在心底，独自痛苦并欢乐着。
高中的节奏是紧张的，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把人都要烤焦了，终于迎来了高考。高考结束，班级里开晚宴作为分别的仪式。 晚宴上灯火迷离，歌声震天。若兮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其实她对这些表演兴趣不大，唯有林枫上台时，她才觉得眼前一亮，心跳莫名加速。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
若兮听得如痴如醉，又隐隐感到，林枫在台上望着她，她的内心涌起一丝甜蜜，霎那间又感到无尽的苦涩，晚宴一结束就要各奔东西了。
晚宴结束，人潮散去，若兮到车库推自行车，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林枫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怎么还没走？”有人问。
若兮一看，黑暗处站着的正是林枫，若兮不由心跳加快，脸都红了。还好有黑夜的遮掩，不然多不好意思。
“是呀，”若兮笑笑： “你怎么也没走？” 林枫没有回答，推着车和她一起走出校园。 “你今晚唱得不错。”若兮笑着说。
“我学过声乐，本来打算考音乐学院，但是后来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若兮好奇地问。
“前景不广阔。”林枫答。
“你打算填什么专业？ ”若兮问。
“法律吧，我想当律师。”林枫说。
“为什么？”若兮问。
“追求社会的公平正义吧。”林枫说。
社会的公平正义？若兮笑着摇摇头，对她而言太遥远，她没有那种经天纬地的志向。 “你呢？你准备填什么？”
“中文吧。”若兮说。
“适合你。”林枫说。
“为什么？”若兮好奇地问。
“你很文艺。”林枫说。
若兮笑了。
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若兮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发榜后不久，林枫考上本一，去了一线城市读政法大学，若兮上了本二，读中文专业，去了三线城市。从此天各一方，一晃十来年，他们的人生轨道再也没有交集。
五
若兮正在出神，靠窗边的男人端着咖啡向她走来。
“若兮。”男人坐了下来。
“林枫。”若兮怔怔地看着他，恍如隔世。 眼前的男人果然是林枫，较之于过去，脸上的线条坚毅了很多。
“你怎么在这里？”林枫说着拉开若兮对面的椅子坐下。
“度假。”若兮笑着说：“你呢？怎么在这？” “我就在这里工作。”林枫答。
“这么巧！”若兮感叹。
“是啊，世界真小。”林枫说。 “When I was young，I'd listen to the radio.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留声机里在放着那首古老的《Yesterday Once More》，一时间，千言万语，两人不知从何说起。
“我大学毕业后，在一线城市当律师，但是压力太大，所以到这里开了家律师事务所，生活相对安逸一点。”林枫呷了一口咖啡。 “你当年不是说要追求社会的公平正义吗？怎么追求安逸了？”若兮笑着问。
“一言难尽，”林枫叹了口气：“当初怀着济世的情怀满腔热诚替人伸张正义，结果磕得头破血流，才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 ”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又问：“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
“我大学毕业后在家附近的公司里找了份文秘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若兮说。
两人陷入了沉默。
好久，林枫打破了沉默：“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林枫说。
若兮微笑着说：“度假么，有的是时间。” 走出咖啡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水浸润下的青石板路在路灯下发着点点银光。 若兮和林枫在长长的巷子里慢慢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拐弯，就到了一家小饭店。 “这家小饭店我常来，菜做得不错。”林枫介绍道。若兮觉得这个地方虽然小，但干净雅致，正和她意。
他们在一个小包间里落座，微黄的灯光下，若兮微微蜷曲的长发散在两肩，称得一张脸格外精致白皙。
“若兮，你还是当年的模样。”林枫说。 “怎么可能？”若兮不自觉地抚了一下脸庞，“老了。”
“不老。”林枫说： “才三十出头，我们都年轻呢！”
这时菜上来了，量不多，都是一些时令菜，摆盘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林枫一边为若兮夹菜，一边为她倒温热的玉米汁，自己喝起了小酒。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这时，若兮的电话铃骤然响起，若兮一看，是志远的电话，不假思索地关机了。
“老公的电话？”林枫淡淡地笑问。
“是的。”若兮答。
“怎么不接？”林枫问。
“不想接。”若兮冷冷地说。
“这样，不太好吧？”林枫笑着说： “老同学请你吃个饭也怕老公知道？”
“不怕他知道，但没必要让他知道。”若兮说。
林枫不再多问。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过往，以及毕业后的林林种种，时而陷入沉默，时而同时开口，然后都谦让道：“你说！”又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若兮，明天有空吗？”林枫问。
“休假么，怎么没空？”若兮说。
“我带你出去转转，你等我。”林枫说。 若兮欣然应允。
晚上，林枫把若兮送回酒店，驾车离去。 若兮回到房间，打开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志远的。又有微信留言，点开一听，是轩轩的声音：“妈妈，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轩轩想妈妈了。”
听到儿子稚嫩的声音，若兮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才走了一两天，怎么连儿子都不要了？ 这时，电话响了，是志远的。若兮接通了，不说话，里面传来儿子轩轩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我要妈妈！”
若兮心头一阵酸楚，连忙说：“宝贝，妈妈在出差，很快就会回来，回来给轩轩买大奥特曼。”
轩轩破涕为笑，若兮也安心了不少，为了儿子，她会尽快回去的，只是想到志远，她心有不甘。
若兮对轩轩一阵安慰，然后挂断电话，安然入睡。
六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放晴，推开窗户，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薄雾轻拂初阳淡。
若兮刚洗漱好便听到敲门声，透过猫眼一看，是林枫，还捧着一束鲜花。若兮微笑着开了门，说：“干嘛带鲜花呀？”
“鲜花配美人。”林枫笑着说。
“今天我们去哪儿？”若兮问。
“你想去哪？”林枫问。
“你想带我去哪？”若兮问。
“不怕我把你拐跑？”林枫笑着说。 “不怕。”若兮说。
若兮穿了身黑白相间的羊毛套裙，勾勒出她修长的身材，蜷曲的长发披散在两肩，衬得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林枫是一身休闲的打扮，看上去丰神俊朗，俊逸出尘。
两人下楼时，引得他人频频注目，若兮不觉莞尔。
林枫开的是一辆高档的越野车。若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林枫驾着车渐渐驶出城区。 车子开到城外，人烟变得稀少了，视线变得开阔了，山峦起伏，秋水盈盈，若兮内心的阴霾渐渐散去。
林枫开着车沿着山路继续前行，越向上，山路越陡，若兮感到车都要竖起来，吓得连连尖叫。
“别怕，有我在。”林枫腾出一只手，放在若兮手上，若兮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车子一路颠簸，终于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饱览山色，此处云烟四起，恍若仙境。
两人四处走动，由于山路崎岖，若兮走得很小心，难走的地方，林枫伸出手牵她。 山路边有五颜六色的野花，若兮欢呼雀跃，摘了好多。
“若兮，你还是过去的你，那个喜欢在操场草坪上摘野花的小姑娘。”林枫说。
“难道我没有变吗？”若兮好奇地问。 “没有。”林枫说。
“一点没有？”若兮问。
“有一点。”林枫答。
“哪里？”若兮问。
“脸。”林枫答： “过去，你的脸润得像玉，现在白得像瓷。”
若兮脸不由一红，转身不再理会他。
两个人走走停停，玩了好一会儿，又了上车，向山顶进发。
车子在山路上起起伏伏，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到了山顶，此时已是中午。林枫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保温箱，里面有两个带着热气的便当。
“什么便当啊？这么好吃。”若兮尝了一口，问道。
“池上便当，听说过吗？”林枫问。
“池上？蒋勋说的那个池上？”若兮问。 “是的。”林枫笑着答道。
“难怪这么香。”若兮说。
“你这么爱吃，我这份也给你。”林枫说。 “那你吃什么？”若兮问。
“我还带了面包。”林枫说。
“我哪里吃得下两份？”若兮笑着说：“你当我是猪啊！我只是喜欢池上这个地方，有关它的一切我都喜欢。”
“我也喜欢，远离尘世，充满了自然气息。”
林枫悠然神往地说： “真想带你去那个地方。”
若兮不说话，装作没有听见。
“若兮！”林枫把手按在若兮肩上：“我这是在做梦吗？”
若兮掐了他一下，林枫疼得叫起来。 “是不是做梦？”若兮问。
“不是，但有点不可置信。”林枫说：“能够和你在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是我十几年来常做的梦。”
若兮不说话。
“若兮，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我转来的第二天。那天早读课你迟到，你在门口连喊了三声‘报告’，那个秃头老师不理你，看你窘迫的样子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有吗？我不记得了。”若兮有点羞涩。 “我一直想接近你，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所以每次夜自修你去车库推车，我总是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你。那次刚好你的车胎没有气，所以给了我护送你的机会。”
若兮默然。
“但是，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表示，何况高考压力很大，所以我也只有把你默默放在心里。那次毕业的晚会上，你知道这首《传奇》我为谁唱得吗？”林枫说着看着若兮，继续说：“是为了你。”
若兮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
“但是我一直看不出你对我的态度，所以不便打扰你。那次晚会结束，我在车库等了你很久，终于有机会陪你回家。到你家楼下时，我想送你一个小礼物，但是最后一直没有勇气。”林枫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音乐盒，打开，里面传来梁静茹《会呼吸的痛》的旋律，一对袖珍情侣随着音乐在音乐盒里缓缓舞动。
若兮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若兮，我想问你，你以前对我是不是毫无感觉？”
“没有，没有！”若兮流着泪靠在林枫怀里，林枫搂着她，两人紧紧相拥。
“林枫，你当初应该告诉我的！”若兮泣不成声：“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人生有几个十几年？”
两人久久不愿分离，生怕一转身，又是天涯海角。
天渐渐暗了，山风呼啸，两人回到车内，若兮把头靠在林枫怀里，把玩着这个音乐盒。 “……那是侏罗纪美丽的羽翼，那是冰川期透明的身体，在你怀里 ，听你呼吸，用想念紧紧拥抱着你，那是睡梦中沉醉的欢喜，那是醒来后热烈的回忆，彻彻底底暴风骤雨，翻滚的云端上，颠簸的海浪里纠缠在一起，我要飞向天际，我想游在水底，并无心看见你，那里彩霞满天，那里深不见底，那里并没有你，突如其来的相遇，在无尽岁月里，让我停下来爱你……”
汽车的音响里循环播放着这首《飞鸟和鱼》，歌声清婉，听得人怅然若失。
好久，林枫问：“若兮，你老公待你怎么样？”
若兮叹了口气，说：“还不错，是个顾家的男人。但是…… ”话到嘴边，也就呼之欲出了。若兮一口气把她这次独自出来休假的原因说了一遍。
“若兮，你说他出轨，你有什么证据吗？”林枫问。
“没有证据，”若兮说：“凭一个女人的直觉。”
林枫耸耸肩，不置可否地笑笑：“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说不定根本没有发生什么？” “在一起十来年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若兮说。
“你真是可怕。”林枫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林枫问。
“能怎么办？如果他为了柳依依要跟我离婚，我绝对与人方便。但是，估计他是不愿意离的，当然，主要是为了儿子，而且我也是。”
“若兮，你能这么想很好，”林枫赞许地点点头：“为了孩子，能不离就不离，套用成龙的一句话，他‘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若兮“噗嗤”一声笑了：“把你自己也说在里头了。”
林枫说：“难道不是吗？我这不也带着你来这荒山野林？只不过‘犯罪未遂’。”
若兮笑了起来：“回家的话，你老婆要审你了。”
“她从来不过问的，”林枫说：“一来我应酬多，二来，她的注意力也不在我身上。” “她关注什么？”若兮问。
“女儿、股票、逛街、美容……就是不关注我。她总是说：‘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关在屋里也没用。’”林枫笑着说。 “你老婆真是通透。”若兮叹道。
“能不通透吗？不通透就跟自己过不去。我时常要出去办案，难道天天跟她汇报不成？说实话，你能掌握你老公行踪，偶尔有一次‘开小差’就被你发现，你老公还算不错了。” “那你呢？你‘开小差吗？’”若兮问。
“有时，”林枫顿了顿，一脸坏笑：“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若兮沉下脸不说话了，心里像打翻了一个醋坛子。
“你看，我这么说你就不高兴了，你要是我老婆，你不得气死？”林枫接着说：“若兮，听我的话，气消了就早点回去吧？老公、孩子都想你。”
“你这么快就不耐烦我了，赶我走。”若兮赌气地别过脸。
“不，”林枫掰过她的脸，柔情似水地说：“我希望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太晚了，”若兮苦笑：“我们只是飞鸟和鱼。”
林枫黯然。
“……本来我在天上，本来我在水里，并无心看见你，天上飘着细雨，水中荡起涟漪也不是因为你，突如其来的相遇，在无尽岁月里，让我停下来爱你……”
车内歌声环绕。
若兮说：“我想孩子，打算明天动身回去。”
林枫说：“明天我来送你。”
两人对视良久，林枫把手指穿过若兮飘逸的长发，闻着她头发里淡淡的香味。若兮环住林枫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真希望这一刻，时间停驻，日夜不分，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那是眼光里 快乐的默契，那是手指尖伤感的别离，我想爱你，我想要你，用想念紧紧拥抱着你，那是怀抱中赤裸的欢喜，那是旅途上徒劳的回忆，多年以后 重新提起，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我自己，忘了我自己，飞鸟和鱼 ，飞鸟和鱼，飞鸟和鱼， 飞鸟和鱼，我们只是飞鸟和鱼，划过天际，沉在水底，想起了你……”
歌声飘扬，林枫驾着越野车向山下驶去……
七
林枫开车把若兮送到长途汽车站，若兮上了车，两人隔着玻璃相互对视。车子渐渐启动，两边的建筑、树木渐渐向后飞驰，林枫的身影越来越小，若兮的眼泪又来了。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再相见，又是何时？
若兮打开微信，看到林枫发来两个字：“珍重！”又看到志远的信息：“什么时候回？”“我回来了，在长途车上。”若兮回复。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速前进，若兮恍恍惚惚的，犹如置身梦境。下了长途车，志远开着车带着儿子在路边等她，儿子见到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路上，娘俩有说不完的话。
到了家，志远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桌上还有一个粉色的玻璃杯，和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志远把水倒进去，里面浮出一家三口的照片。
志远讪笑着说：“我特意让人重新做的。” 若兮微微一笑。
志远给若兮斟了杯酒，自己罚酒三杯，诚恳地说：“老婆，我……我以后不再给她接送孩子了。”
若兮半晌才说：“我什么时候反对你给她送孩子了？”
志远不知如何回答，彼此陷入沉默。
若兮皱皱眉不想再提，每次想到，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总算吃完了。
若兮回到房里，打开音乐盒，《呼吸的痛》的音乐缓缓响起，音乐盒里的一对小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爱的歌会痛，看你的信会痛连沉默也痛，遗憾是会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后悔不贴心会痛，恨不懂你会痛，想见不能见最痛……”
若兮不由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