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毛衣里的年轮

母亲翻出樟木箱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切过阳台。箱子掀开的瞬间,樟脑丸的气息混着陈旧的棉麻香漫出来,像忽然打开了某个被时光封存的抽屉。最上面叠着件枣红色毛衣,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领口处还留着我小时候咬出的牙印。

“这是你上小学时织的,”母亲的指尖抚过衣襟,那里有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花瓣长短不一,中心的黄色毛线还褪了点色。她总说自己手笨,学编织时拆了又织,线团在膝盖上滚来滚去,最后把向日葵织成了“像朵没开够的菊花”。可那时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纹,每天放学都要把毛衣下摆拽得展展的,生怕同学没看见那朵花。

毛衣的针脚藏着时间的密码。袖口的螺纹织得格外密,母亲说是怕冷风从手腕钻进去;腋下加了两道斜纹,因为我总爱举着书包跑,她怕线崩开;最里层的领口缝了圈浅色棉布,“你脖子嫩,直接贴毛线要痒的”。这些细微的设计,当年我全没在意,只记得冬天穿它时,胸口总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小的太阳。

有次我把毛衣勾在了铁栏杆上,扯出个小洞。母亲没骂我,坐在灯下补了整整一小时。她用同色的线绕着圈缝,针脚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我趴在她膝头看,发现她鬓角有根白头发,被台灯照得发亮。“妈,你有白头发了。”她笑着把头发别到耳后:“旧线织新毛衣,旧人养小孩,都一样的。”

后来这件毛衣被我穿得太短,母亲本想拆了重织,却发现毛线已经脆了。“留着吧,”她说,“等你以后有孩子,让他看看姥姥的手艺。”于是它就进了樟木箱,和父亲的旧围巾、我的婴儿鞋挤在一起,在樟脑的气息里慢慢沉淀。

现在我摸着毛衣上的向日葵,忽然懂了母亲说的“一样”。就像毛线会磨旧,人会变老,但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在意,会像樟木的香气,在时光里越存越浓。一件旧毛衣装不下漫长岁月,却能装下某个冬天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实在的温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却足够让人在很多年后想起时,心里仍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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