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艺坐在我面前,黑直发,白皮肤,五官较十年前,依然平淡无奇,但她的气质变了,自信淡定中依稀可以看到十年前那少女的影子,却独独一双眼睛,清亮得如同碧荷上的水珠,有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那双眼睛没有变,我确定。
咖啡冒着缓缓的热气,在时光里不紧不慢。窗外是冬日里正好的银杏叶,黄得透透地,从下望上去,叶子印在碧蓝的晴空里,风过,瑟瑟作响。
第一次见小艺,是十年前,来兴义的大巴车上。
2004年,贵阳到兴义的大巴车,需要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方能到达。从龙洞堡机场出来,已是上午十时,坐上大巴车,已近中午。
五月的贵州,无疑是舒适而又惬意的。无高山,也无低谷,亦无平原。没有北方的倒春寒,却已有了初夏柔软的暖阳。阳光从车窗玻璃照进来,每个毛孔都极尽舒展。这里与家乡不同,所谓山不过是突出于地面之上无数的小山包,没多少绿植覆盖,更无一望无边的良田。油菜花开在山坡上,这里一条那里一道,横斜在坡上沟底,虽然低矮细小却也将这春光点缀得婀娜多姿。
一行两个小时,除去了最初的新奇之后,窗外的景色已逐渐变得平淡无奇。
路在无数的小山峰中蜿蜒而行,不宽,两车道。两辆大巴会车擦身而过时,总有种戚戚之感,一旁坐靠窗的小姑娘总会往我的身边靠靠,倒吸一口冷气。
“你去哪儿呀?”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找我搭起话来。
她说她叫小艺。一身极普通的牛仔裤长T恤,如漆如墨的长发散顺在肩头,五官平平却眼睛独亮,透着一种朴素净纯的味道。
“我去兴义。”我回。
“听你说话,不是兴义人,你去兴义干嘛呢?”
“我……我去玩。”想了想,还是扯了个谎。于礼貌,我问她:“你呢?你去兴义干嘛?”
顿时,她的脸红透了,眼睛侧向了窗外,嘴角却含笑,紧抿着,似乎怕笑出声来。
“我去看我男朋友,他在兴义上班。”她并未回头,语气里透着憧憬和娇憨,那是独属于少女的羞赧。
时间在我们的闲聊中过得很快,不知道何时,窗外竟然下起了小雨。听车上的押车的妇人说,贵州的雨很多,都是小小雨,下不大的,过了这一段路就是另一片天。
然而雨并未有停下来的迹象,望出窗去,远山近树皆藏匿于烟里雾里,可能是暮色将近的缘故,偶尔路过村庄田园,看到有人坐在屋前,看着这雨发呆。
这时节,正是插秧的季节,应该有不少人在雨里奔走。小艺醒转过来,睡眼惺忪,像一只慵懒的小猫,目光斜出窗外,喃喃道:“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兴义了。”
她指着不远处:“喏,那是兴仁。”
所指之处,不大的一片城市建筑,并不繁华,在暮霭沉沉里透着灯光点点。
“兴仁是镇子吗?”我问。
“不,兴仁是县城。”她转过头,用晶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可能觉得这里很落后荒凉,我猜得对不对?”
被她看出心思,不免有些尴尬,一路过来,看到沿途的建筑和村庄,最初的激动和期盼在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但路已至此,权当旅游一遭。
押车妇人见我俩聊得起劲,便也加入进来,问我:“姑娘,你去兴义玩的?”
我点点头:“听说兴义很好玩。”
她笑:“兴义好玩的还是很多的,这两年发展很快,说是要打造旅游城市,来兴义玩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可能是见我难掩疲惫之色,像是鼓励般:“姑娘,下次来你就不用受罪了,机场年底就要通航了。”
小艺赶紧接话:“对对,我男朋友让我来兴义上班,说兴义未来十年的发展不可限量。”
城市发展并非一朝一夕之力。我听听便罢,没有和她们继续深入地聊下去。
大巴开始下坡。小姑娘指着坡下那一片灯光,喜色满溢:“快看,到了到了。”
近八小时的车程,我已累极瘫坐于椅内,心里默默在想:再也不会来兴义。
可难却小艺那份喜悦和盛情,伸长脖子往山下看去。在这暮色四合时分,两排灯光从很远的地方延将开去,宛若两条游弋于薄雾之中的金龙。暗夜将近,那若远若近的灯光似亲人在向我招手,那是终点,那是怀抱,只要到了那里,便可安顿。
那坡顶是顶效经济开发区,坡脚是兴义城,站在坡顶可以将兴义城区窥得一斑。十年前的那个傍晚,我看到的兴义城,不过是暮色里的两排灯光,没有高楼,没有大厦,只是两排灯光。后来才知道,那两排灯光,是桔山大道。
那时的桔山片区,真的只是一条大道而已。大道两旁,农田青禾,菜园小院,一派田园风光。
十年间,以桔山大道为中心,整个桔山片区的建筑状如网如筛,密密麻麻,高楼林立间,兴义城的经济文化中心悄然下移至此。
如今站在那坡顶,再也不是两排灯光,而是一片,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横亘于坡与城之间的,是马岭河峡谷风景区,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流水潺潺、虫声唧唧、满眼烟岚的深谷。
小城的变化日新月异,俨然是一个妙龄女子的情态,这十年里,洋气了,漂亮了,吸引了国内国际诸多朋友。他们说,兴义很美,是一种朴素的婉约之美,如家般安逸,有清新空气湛蓝天空,有休闲娱乐、也有文化底蕴,有田园之乐、也有城市之欢。
春有漫山的油菜花和桃花,掬一把空气都能把香气吸进肺里。夏日里凉风拂面,永远不会有烈日酷暑的烦恼。秋天里驾车去万峰林,满眼都是沉甸甸地稻子,干涸的稻田里,已经收割的禾桩间,总有城市里不曾见过的新奇。冬日暖阳,把银杏的叶子熏得透黄,如在城市里纷飞的蝴蝶。
外地朋友在走出机舱的那一瞬间,总会被小城上空那碧蓝的天空所震撼,那是小城最引以自豪的招牌,如同冬日里沿道金黄的银杏叶,即将成了小城的城市招牌一样。
十年,足以改变,也足也爱上,人一样,城市也一样。
小艺说:“我已经在这里定下来了。”
我说:“我也是,定下来了。”
我知道,让我们定下来的,不仅仅是这座城市里有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