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离婚指南（一）

雨越下越大， 风也越来越大， 李墨将雨刮器调到最高频率，，视线还是很模糊， 车子像是在水里穿行一般。 李墨有些后悔没听从李总的安排， 在宁波的酒店住下，明天再返程。今天早晨4点他从家里出发， 驾车5小时， 赶到客户宁波李总公司， 参加定在上午九点半举行的海外并购专项事务会议， 下午和公司的法务人员经过讨论、核实，然后一起列出法律事务日程表和待准备法律文件清单。晚上公司办了一个隆重的酒宴，酒宴一开始，公司法务总监就走过来向他敬酒， 法务总监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说：“李律， 我敬你一杯， 我们之前虽然联系较多， 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以后我们好好合作， 把这个海外并购的项目做好。”

同桌的其他人都看过来，李墨不慌不忙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对法务总监说：“许总，十分感谢，但真的不好意思， 我晚上还要回去，还要开车， 我就以茶代酒， 敬你一杯。”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真的今晚要回去，因为日程已经安排明天上午九点在律所接待一个重要客户， 这个客户已经说好明天沟通敲定一些细节之后， 就签委托代理合同。

金董事长听这话， 就问一旁的李总：“没给李律安排好住宿吗？”

李总马上回答说：“ 早已安排好了。” 再对李墨说：“李律师， 今晚住下来， 别连夜赶回去了，再说， 台风马上就要来了， 开车不安全， 和大家一起喝点。”

李墨一早就预计到了今晚会有酒宴， 但他已经决定今晚返程， 所以是坚决不会喝酒的， 但直接决绝这些客户的高层领导不好， 所以他早有准备， 将手伸进裤子口袋， 掏出一个东西来给桌上的人看， 满脸歉意地说：“真的不好意思， 我这两天不能喝酒，在吃药，牙龈发炎。”

大家看向李墨的手掌， 发现他手上的是一板头孢胶囊， 大家纷纷表示可惜，今晚不能和李律一醉方休，只能期待下次了。

酒宴结束后， 李墨就和众人握手告别，驾车离开时已经是八点四十了。 才上高速半小时左右， 狂风暴雨，暴雨如注。高速公路上的车辆都打车双闪灯。开了两个小左右，车子仪表盘出现发动机图标警示灯。这周三天内李墨已经驾车行使3000多公里，差不多每天1000公里， 昨天他就觉得发动机声响异常，计划这周末去修理店看看，没想到现在就提示发动机报警， 他心里默默祈祷能平安到家。他将车速控制在80码以内， 一路开的提心吊胆。十一点多的时候， 他妻子杜怡萍打来视频电话，这让原本心惊胆战的他一下子火冒三丈。首先， 下这么大的雨， 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了， 妻子没打过一个电话来关心一下他在哪里，开车注意安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还是视频电话， 只是想知道他跟谁在一起，晚上回家睡觉不。他想，如果他出车祸死了，一晚上人没回家，杜怡萍肯定也不会担心他的安全， 她只会认为他和哪个女人共度良宵。不单杜怡萍这样，好像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 老公一晚回家， 老婆就怀疑老公跟哪个女人在一起。李墨想到最近读到的一部小说， 里面的老公突然某晚比平时晚很多回家，老婆大怒， 认定他是和某个女人厮混才回家晚的，她把大门反锁不让老公进屋， 然后老公一两个月没回来， 她认定老公和那个女人私奔远走他乡了。其实她那可怜的老公那晚进不了家门，在大街上游荡， 被三个从赌场出来的小青年发现他手戴金表，然后尾随他，将他杀害，夺走金表， 沉尸河底。难道男人就那么没出息，成天就只惦记着下半身那点事？李墨想到这里不禁连连摆头。  李墨突然火大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这车， 这辆车他开了十二年了，十多万元的代步车， 三年前他就向杜怡萍提出换辆车， 做律师，换个车，提升一下自己的形象，杜怡萍却坚决不肯，还讥笑他虚荣。之前家里的钱是李墨掌管，为了钱的事杜怡萍和他经常发生争吵，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吵的他经常心口发痛， 彻夜难眠， 他索性把他所有的银行卡交给杜怡萍，家里的开销他也不管了，家里果然平静了不少。但之后李墨深刻体会到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等名句的含义， 从杜怡萍那里要钱比剜她的肉还难，还让她心疼。他为了换车的事和杜怡萍吵了很多次， 但杜怡萍总是说这车还能开很多年，坚决不同意。今晚在高速上， 车子报警， 随时可能趴在高速公路上，这让李墨更是对杜怡萍火冒三丈。他不接电话， 但那视频电话一直呼叫， 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 挂断之后又马上呼叫， 李墨瞥向手机显示屏， 显示未接电话23个。

李墨一路心惊胆颤，根据他多年的驾驶经验， 车子随时可能抛锚。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导航显示还有100多公里，他一直注视着前方， 此时路上车子已经很少， 但他还是不敢提高速度， 经常不时地看向导航上显示的剩余里程。 凌晨两点多，导航显示离家还有三十多公里， 离高速出口还剩20公里，李墨暗暗松了口气。通过高速出口收费站时， 李墨降低车速至30，通过后， 踩油门加速， 发现车子速度不仅没有升上去， 相反， 从三十直线下降。 坏了， 李墨想， 赶紧将车滑行路边，然后车子停下来不动了， 车子彻底熄火了。他试着几次点火， 无法启动。李墨怒火冲天却又无处发泄，只是用手掌狠狠地拍打方向盘。他下车在车后放置好三角架，双闪还是一直闪亮。然后把座位调整， 在车上睡一觉再说。他很快就沉沉睡去，梦见自己在一只小木船上， 在波浪的汹涌的海面上颠簸。

李墨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八点过了，发现车子停在一个汽车修理厂， 应该是昨晚被拖车拖到这里的， 他一看时间已经八点过了， 想起今天和客户约在九点在律所见面，就赶紧下车， 到路边拦了出租车直奔律到所。到了律所，就拿着一套放在办公室的衣服去浴室洗个澡。 律所有浴室， 有不少律师骑自行车来上班， 还有的律师在午休时间爬这栋大楼的楼梯来锻炼， 经常大汗淋漓， 幸亏律所有浴室， 可以洗澡，换一身衣服。李墨洗漱完毕， 准备好接待材料， 看看时间正好九点。这时前台小俞来电话告诉他客户到了， 已经安排在菊园厅。李墨好几次预约菊园厅接待客户， 所以小俞就直接将他的客户安排在菊园厅接待。

今天来的客户叫唐敏， 是李墨带的实习律师宋瑶嘉介绍的。李墨接待女客户有个习惯， 就是总是和宋瑶嘉一起接待， 等他走进菊园厅， 发现宋瑶嘉并不在，只看见唐敏一个人坐着，小俞已经给她拿来了一瓶矿泉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唐敏，之前就案情多次电话沟通。这唐敏十分漂亮， 身材高挑，二十六七岁，站起来时和李墨打招呼， 李墨发现竟跟他差不多高，穿一套十分简洁却不失精致高雅的套装， 优美的脖颈上戴着一个精致的纯金镶钻的项链和吊坠，桌子上放着她的挎包， 李墨虽然不懂什么奢侈名牌， 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一看拿那包就知道十分高档。

李墨和唐敏闲聊了几句， 还是不见宋瑶嘉过来， 这才想起她昨天好像通过微信向他今天请假一天，说是感冒了。他昨天还回复她，让她好好地休息。关于案件， 唐敏之前就和他电话过沟通过， 她家的祖屋被拆迁， 根据拆迁政策， 可以分到六套拆迁房子， 今天就是过来签委托代理手续的。他父母就她一个女儿， 想把房子都登记在她名下， 去办理的时候问题来了： 被拆迁的房子在她爷爷名下， 他爷爷10年前就过世了， 他爷爷的第二任妻子前年过世，唐敏的父亲是她爷爷和第一任妻子所生， 她父亲还有一个亲弟弟， 现在入籍美国，他爷爷和第二任妻子结婚时， 这个第二任妻子还带着一个6岁的男孩， 这个男孩现在也应该五十多岁了， 自从这个后奶奶过世之后， 唐敏一家就再无法和这个叔叔去的联系。类似的案件李墨办过几个， 就是一个确权纠纷， 案情不复杂， 但程序有些复杂， 要查询婚姻档案、户籍档案， 要联系到所有对祖屋有继承权的继承人，有主动放弃继承权的，有参加庭审参与继承的。李墨向唐敏讲一遍办案思路， 所需要的时间。唐敏表示不用给她讲的这么细，全权委托他办理， 今天过来就是签合同和付律师费。李墨于是起草委托代理合同和授权委托书。

杜怡萍昨晚失眠，反复在猜想李墨会是和哪个女人在一起， 想了一晚也没有个结果。早餐儿子上学之后， 她就决定去李墨所在的律所去探个究竟。她走进律所，问前台李墨律师在不。 小俞说：在的， 李律师在接待客户， 你在那边坐着等会吧，您是要喝水还是咖啡。

杜怡萍却说：我要喝血， 我要喝李墨的血。李墨在哪里， 你带我过去。

小俞这才感觉不对，发现杜怡萍不像是客户，语气有些躲躲闪闪地说：李律师在接待客户。并用手指向不远处的菊园厅。

小俞语气的躲躲闪在杜怡萍看来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李墨这猪头在律所里肯定有相好的， 连前台小姑娘都知道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样大意，后知后觉， 现在回想起来， 早就有些蛛丝马迹，没引起警觉。杜怡萍走到菊园厅门前，就听见李墨的哈哈大笑声从里面传出来。杜怡萍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李墨这么开心的笑声了。她猛地推开门，看到李墨坐着，正拿着一个手机在看什么，一个美女站在李墨身边， 两人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从杜怡萍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体是紧挨着的， 其实两人身体之间至少有一拳的距离。唐敏在李墨起草合同的时候， 告诉李墨， 他的实习律师宋瑶嘉是她的表妹， 然后打开手机里的相册， 让李墨看宋瑶嘉小时的照片， 有缺两颗门牙的照片， 有吃蛋糕满脸黑乎乎巧克力的照片，有骑在小狗身上当骑马的照片。。。。。。李墨看到这些照片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偏偏让杜怡萍听见了。

杜怡萍大吼一声：“姓李的， 你昨晚就是和这狐狸精鬼混了一夜？今天还这里鬼混？你要脸吗？”

不等李墨回答， 唐敏就说：“ 你骂谁狐狸精？”

唐敏的回答让杜怡萍确定这两人已经是鬼混在一起的， 因为她的回答没有否认他们昨晚鬼混了一夜， 也没有否认今天在鬼混， 只是质问为什么说她是狐狸精。

“骂的就是你， 勾引人家老公，狐狸精， 不要脸。”杜怡萍一边大声说， 一边抄起桌上的矿泉水， 泼向唐敏。

“杜怡萍，你一大早发什么疯， 唐小姐是我的客户，向她道歉。”李墨语气严厉的说， 并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唐敏。

这边动静早就惊动律所的其他律师， 已经有六七个律师围过来劝解。唐敏气得浑身发抖， 她生性孤傲， 洁身自好， 不想今日早在这么多人面前无端被辱骂。她调整调整自己的情绪， 正要接过李墨递过来的纸巾，擦拭被杜怡萍泼到脸上、颈脖、胸口的矿泉水，突地一转念， 含笑对李墨说：“你给我擦啊！”看向李墨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语气温柔甜美。

李墨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住了，唐敏又说了一遍， 并拿起李墨拿着纸巾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擦拭。

一众围观的人目瞪口呆， 刚才还觉得李墨是被冤枉的，见此情形， 一时无法理解， 难道李律师真的婚内出轨了？这女的如此年轻漂亮， 李律师大她一轮都不止， 怎么会呢？

“姓李， 我要跟你离婚！”杜怡萍气得大叫， “我要跟你离婚。”

“什么？李墨，你不是两个月之前就跟我说你已经向你老婆提出离婚了吗,你敢骗我？”唐敏盯着李墨问， 一只手握拳在李墨胸前猛锤。李墨心里连连叫苦， 什么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因为对杜怡萍的深深恨意， 他也就懒得说明、解释， 让他们去闹吧， 闹就闹他个轰轰烈烈， 闹就闹他个天翻地覆，就像身体生了脓包一样， 一定要熟透了才好剜割。

“ 姓李的， 我要和你离婚， 我要你净身出户。”唐敏的举动在杜怡萍看来是打情骂俏， 旁边的人也觉得是打情骂俏。

“李墨， 我只要你人过来和我在一起就好了。”唐敏不甘示弱， 语气平静地说。

杜怡萍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狠狠地盯着唐敏看，看到她脖子上的项链和吊坠， 认出是宝格丽的， 她在专卖店看过，售价六万多，又看向唐敏的挎包， 爱马仕的， 限量版，她记得售价也是好几万。

唐敏见杜怡萍看向自己的脖子和包， 用挑衅的语气说：“怎么啦， 李墨买给我的。”

听到这话， 杜怡萍心堵的厉害， 怪不得李墨最近这两年收入一直没有提升， 经常在家里的说现在律师内卷的厉害， 律师费难收， 哪家哪家法律顾问单位没有续签等等， 原来是找借口把钱私存了起来， 花在这这女人身上了。跟他商量这个暑假带上孩子出国去欧洲旅游一趟，他总是推说忙， 走不开， 费用太高.......杜怡萍越想越气，不禁脱口而出：“我要去司法局、律师协会告你， 你品行败坏， 不配做律师。”她想如果李墨做不了律师， 赚不了钱， 这女人肯定不会跟他在一起的，不就是图他的钱吗。

李墨一直坐着， 这时才站起身来， 如果说因为昨晚车子的事情激起他对杜怡萍有深深的恨意， 此时对她感到深深的失望，正要开口说话， 却又被唐敏抢先开口：

“我跟你提了多少次， 让你不做律师了， 一年才赚几十万， 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干几个亿的大生意， 天天加班， 天天学习， 天天出差开庭， 就是跟我睡在一起的时候， 还要接客户的电话， 还要坐在床上操作电脑回复邮件。这次你一定要不干这工作了， 去爸爸的公司做个人事总监或法务总监，年薪怎么也一百万以上。我早就跟爸说过了吗，他也同意了。别在磨磨唧唧，犹犹豫豫地了。”

李墨听的目瞪口呆， 什么什么啊， 什么睡一起。唐敏的话在旁边的人听来， 信息量极大， 李墨惊讶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只是他在惊讶唐敏怎么将两人睡在一起这样的私事这么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唐敏整理整理东西， 挎起包，然后对李墨说：“我有事先走了， 要签字的文件你晚上带过来吧， 早点过来， 晚饭想吃些什么， 晚上我做饭， 还是你洗碗。”说完用手轻轻整理整理了李墨的衬衣领子和领带，就像一个小媳妇在丈夫出门前那样，然后就走了。

李墨一阵恍惚， 这唐敏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完全不知道， 难道是个演员， 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神情、语气、动作， 无不透漏出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或者她是个编剧， 要么是个写网络小说的？

杜怡萍甩下一句“姓李的， 算你狠， 我跟你没完，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好过， 谁也别想好过。”也离开了。

李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泡了一杯碧螺春茶， 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 看着地面来来往往的车辆， 想想这两天的忙碌、苦闷和愤怒， 突然感觉生命十分的虚无。经过今天杜怡萍这么一闹，加上唐敏的表演，李墨知道他和杜怡萍的婚姻肯定是走到尽头了， 走到尽头的原因不是他有了新爱， 而是经过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后， 他心里无比向往单身生活， 想换个活法。正当他遐想时， 有人在敲门。 他说：进来。推门进来的是汪律师，她是专门代理家事案件的律师， 三个月前李墨有两个客户要起诉离婚， 他介绍给了汪律师。汪律师跟他说了一下那两个离婚案件的进展情况， 然后离开， 在出门的那一刻， 她回过头来对李墨说：“李律师，我给你邮箱里发了份文件， 你有空看看， 也许对你有用。”

李墨连声称谢， 然后打开邮箱， 打开文件， 是一份PDF文档， 题目为：离婚指南。李墨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稍稍想了一下， 就记起来了， 苏童写过一篇小说， 题目就是：离婚指南。他下午还要去法院开庭， 还要翻阅一遍卷宗，就把汪律师发来的文档保存起来，等空了再看， 把文档重新命名为：《新离婚指南》。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