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五彩绳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伯乐主题PK赛之“立夏”。

1、诉苦

这说得,倒是我的问题了?

他双手一甩,屁股一拍,闷声不响就往老家钻。我呢,我急成啥样了?凌晨三四点,三四点啊,高楼下的彩灯管子一群群飞蛾砰砰撞,公园里的鸣虫吱吱呀呀嚎,江里白花花的水波窸窸窣窣跑,就是见不着他的身影,听不着他的声音。我跑遍了凤凰山,摸完了大商圈,连嘉陵江上下四公里的岸边都整了一套地毯式搜索。这一夜下来,我的肚皮饿得像空塑料袋,喉咙像吞了炭。他老人家倒好,语音不发一条,电话也不接一个。要不是没过24小时,我就直奔派出所登记人口失踪案了。

叔,不是我非得抱怨,我这当儿的,很无奈啊。我去年把老头接上来,千担心万担心,深怕他不适应城里的环境。为了安抚他,我腆着脸皮去跟小区里的老太爷老太太们打交道。叔,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多害羞啊,别说陌生人,就是跟你们这些实打实的亲人面对面说话,不到五秒钟,我就牙巴不受控,脸红脖子粗啦。但我豁出去了,我像个大傻子支支吾吾地跟老太爷老太太们说,我、我家老头怕生,我、我朝九晚六,我、我当马做牛,我、我孬火药没本事,空不出多余时间陪老头游山逛水。所以,还请各位友邻乡亲,捎带帮我看看老头,能让他尿胀后有路可通公厕,溜达完有道能回层楼,小子我弯腰作揖、感激不尽了。为了方便,每天下班回家,我还要辅导小学生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教老头用手机,不说别的,单单一个接电话的按钮使用,我就教了他大半个月。大半个月啊,谁能有这耐心?谁让他是我家老头子。你侄孙小时候这样时,早吃我多少耳巴子了!

老头这事儿吧,苗头还得从半月前说起。要说怪还真怪。桃花谢过多时,槐树条上的绿叶芽实打实地填满天空,燕子群从高楼大厦啪啪地掠过,枇杷们争相变黄。往年按照这种情形来看,已是万物复苏,天气回暖。你我叔侄早就光膀子钓鱼去了。可这段时间,寒流南下,异常的冷,这寒流裹着沙尘翻山越岭直冲我大西南而来。整座城市那是如同跌入末日光景:浊黄的沙浪吞没苍穹,高楼大厦瑟瑟发抖在狂风之中。

从出生以来,在这四面环山的山里城,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雾霾天气呢。正在我感叹这黄沙百年难遇之际,我家老头趿拉着拖鞋,踢踏踢踏冲进客厅,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猪。他往沙发上一掼,声音浑厚,不容置疑,他说:“飞崽,带我赶集去,我要买五彩线。”

五彩线?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我问老头这啥玩意,干啥用的。老头看着窗外,故作沉思,片刻之后才说:“这城里,平地起沙尘,不干净,来年蝗灾无疑了。这两天不立夏么,过些日子又端午,这不得趁势讨好讨好土地公,免了来年的灾害嘛。”

叔啊,你知道老头这人,信鬼听神,什么灶王爷、土地公,什么龙王爷、雷电公,排得上号的排不上号的,他囫囵吞枣,一概都拜。我说这些都是迷信吧,他举起蒲扇一样大的手掌就往我脸上扇。就说9岁拜祖那天,我嘴馋,好吃,还未开饭时摸进厨房偷吃了一块鲤鱼肉。不料激动过度,被鱼刺毒害,卡住了喉咙,那是喝水不验,吞醋不灵啊。我一股脑儿地呕,一个劲地嚎,吓得我妈飞也似的去镇上喊医生。可去镇上,哪怕骑摩托车来回也要一个半小时,来不及呀。在众人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时,老头哟呵一声,大腿一拍,将我拉到香火堂,把我按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说:“祖师爷莫怪,子孙不孝,偷吃头茬。念他人幼不明理,心小不懂事。还请祖师爷饶过他。”祖师爷没有饶过我,他便去拜十二金仙。十二金仙耳聋,他又去拜福禄寿三星。各路神仙拜完了,也不奏效。老头哟呵一声,大腿一拍,让我奶取来一双筷子,让我姐掏出两片黄纸,他自己端来一碗清水。只见他三两下剪断筷子,丢入碗中,再抓起一把香灰,在黄纸上撒灰作符。他闭眼竖指,左旋右转,咿咿呀呀,念念有词。末了,他大喝一声“成了”,将黄纸点燃,纸灰浸入碗中。他晃晃碗中水,左三圈右三圈,随即抓住我的脖子,捏开我的嘴巴,一碗烟灰凉拌筷子头,哗啦啦就灌进我的喉咙。老头说,这碗九龙水,治千病,解万毒,一定奏效。可我喝掉之后,只觉得一股腥味从喉咙冒出,痛得那是哭天喊地,山崩海裂啊。要不是医生千赶万赶及时救场,我这条小命算是交代在这碗九龙水中了。

一想到这些,我的蔑视劲儿就上来了。我理直气壮向老头解释,这不是平地起沙尘。这是北方强冷空气南下,经过蒙古国,裹挟了尘沙,直上云霄三千米,咱秦岭山脉两千多米,高度有限,没能挡住,才使这漫天沙尘翻山越岭,掩盖了这山中之城。这就叫科学,可不是什么神仙发怒,鬼怪无情。老头一脸怪相,说:“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我能不懂?反正出去给我买五彩线就成。”

老头的话,我基本都是听的。尤其是老妈过世后,我对他的话,原则上无所不听。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老人家开心呐。别说雾霾天气陪他出门买什么五彩线,就是去年夏天他要去拜天安门的毛主席像,我也马不停蹄请假一周,排行程,买机票,订酒店,毫不手软,一气呵成。当天,我去药房买了俩口罩就往商圈去了。我们逛万达、溜融汇、跑龙湖、闯王府井,大店小摊,商超便利店,无所不进,无所不跑,都没见着老头要的五彩线。

我坐在阶沿,双腿酸麻。老头站在一旁,转动着的身体很僵硬,像生锈的机器人。他叹口气说:“大城市有什么好?五彩线都买不到。”

我被老头的身影酸了眼睛,才想着该问问老头,这五彩线到底是不是五种颜色的线,什么赤橙青蓝绿,什么黑白黄靛紫。至于那线,是要毛线,尼龙线,棉线,还是麻绳也行。老头撑了撑膝盖,靠着我缓缓坐下来,难得耐心一回,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说:“五彩应五行,五行聚五方。东西南北中,八方神仙聚。金木水火土,万物自然生。老辈子说什么东方青龙南朱雀,西方白虎北黑龟,正是颜色对方位,方位对神明。这五种颜色就是青白红黑黄,正对木金火水土,一种色都不能变。当然这线也不是乱选的,摸起来得柔顺光滑如豆腐,掐上去得坚韧刚强似橡皮,这样的线才能驱邪避祸,招财来福。你娘说,这种线叫玉线,苞谷玉米的玉。”

老头说起五彩线来时,那是眼睛发光,额头发亮,和着黄黄的天空,他的脸反而增添了些血色。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呢。可当一说完,老头就仰起了脑袋,望着天空,呆巴巴的。此时的天空像一团浆糊,又如同被埋进了地下黄土。我问老头五彩线买来有啥妙用。他一低头,一扭头,一昂头,鼻子里出气说:“还不是为你!你说说,让你过年回家祭祖你不祭,让你清明回家挂青你不回,老祖宗在地下眼巴巴望着等着,望得眼酸了,等得腰痛了,也不见子孙后代给点钱花。他咋能不生气,所以才发派这毒雾警示你。你啊,把老祖宗忘完了。”我闷哼一声,麻利地为自己找了两条理由,我说第一条,诚诚恳恳:“去年过年我不要值班嘛,今年清明也就两三天,开个车回家,且不说来回就要两天,就说油费过路费就要一千多,划不来,不如用这钱带你体验一把海边沙滩日光浴。”我说第二条的时候加重了语调,阴阳怪气:“更何况,从科学上讲,人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天堂地狱,没有什么鬼怪佛神。老祖宗们早就化作尘土,压根不知地上人天下事——”

我话刚说完,句号还没来得及顿,老头的巴掌就冲到我脸上。虽然街头的漫天黄沙为我做了掩体,但那啪的一声爆竹炸响,还是把周围模模糊糊的身影炸懵了。他们纷纷站定,朝了我的方向,翘鼻子瞪眼,歪头歪脑,似老鼠搜猪潲水,如饿狗寻人中黄。我的脑袋一时间灌入这黄沙滚滚,晃晃荡荡,朦胧不清。紧接着,我发出滚滚大浪的嚎叫声:“你有病啊,打我干啥?”

老头颤抖着手指,牙巴咬得那是咯咯响,他说:“混小子!亏你还是个文化人,你你你,这四十年白活了。我问问你,前天是啥子日子?”我瞪眼懵逼。他颤抖的手指去射出去的箭一样戳到我的额头,笃笃笃地点着,疼得我脑袋不停地磕。他说:“我再问问你,十天后是啥子日子?”我眉头一皱,继续懵逼。他嘴边挂着团奶油一样的泡沫,还有些泡沫星子飞散开,他说:“那我这样问你,五月初五又是啥子日子?”别的我不知道,五月初五我咋能不清楚呢。我洋洋得意,顺口就回:“五月初五谁还不知道?当然是三闾大夫纪念日啦。”老头一听,顿时弓了腰,循环地拍着自己横着的大腿,干嚎着:“造孽啊,造孽啊。”老头的动作好看的很呐,如不规则的舞蹈,像不熟练的猴戏。表演完,老头扬起手又准备给我一巴掌,亏得我有提前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松避过。这一巴掌没打着,他泄了气,蔫下去了。他站起来,低下头,转过身,缓缓地晃进沙尘。路过一个陌生人身边时,他仰起头问:“你晓得前天是啥子日子不?五月初五又是啥子日子不?”那陌生人提着公文包,看都没看就从他身边滑了过去。我跟上前,听见老头凄凉地自言自语:“世道人心啊,变咯,变咯……”

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含混不清,哪怕我靠近他,我也听不见了。这些漫天黄沙把他的声音给埋了。不过也好,我耳朵清净了。

我们终究没有买到什么五彩线。老头眉头皱成拖把,脸蛋垮成滑坡。回到家连最爱的酒都不沾,脸不抹脚也不洗,门一摔就再也不发声儿了。我呢,忙求球得很,得加班加点赶汇报材料,没时间再顾他。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公司搞汇报。可谁知道晚上回家,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打他电话吧,不接。去小区里问那些老太爷老太太吧,没人见着。我心里那个凉啊,那个急啊。我活活找了个通宵,我哭鼻子瞪眼呐。叔,你说,不就屁大点事,老头至于一个人跑回家吗?他跑回家就跑回家,至于一声不吭吗?咱城里这么繁华,找了一天都没找着五彩线,更别说那穷山恶水的重山村了。就算这玩意稀少,商圈没有,商超没有,但万能的互联网上一定有啊。只要腾出时间,我左臂京东淘宝拼多多,右膀抖音快手小红书,我左脚天猫苏宁唯品会,右腿咸鱼美团携程通,百种APP不离手,千样小程序不离身。只要给我说,我腾了时间,wifi一开,手机一点,别说五彩线,就是那五十彩线,五百彩线我也能给他买得到的啊。何至于为这点小事跟我置气嘛!

2、思甜

是,是,没错。我知道他一片孝心。在城里这一年来,他也算不辞辛劳,尽心尽责。我想看海,他二话不说带我去海南。我想游草原,他一句不吭捎我去蒙古。我想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他也马不停蹄为我安排行程。我这山也游了,水也玩了,福也享了,我落得了清闲,他落得了安心,还有什么不好的?老弟啊,我跟你这当官的常年在城里跑的不一样。反正,我在这儿就是不得劲。就说前几天吧,我仰头观星,掐指一算,立夏节气到了。咱老辈子说过,立夏栽稻穗穗空,小满插秧正当冲。这立夏一到,我的手就痒痒起来了。要是往年这当头,我家育苗地中的稻苗不知道有多绿油油亮铮铮的了。

咱们重山村虽然山高水远,人穷物贫,可是从初代开始,咱就在这块地皮上扎根了啊。咱们的族谱就写着:“雍正十三年,施南府宣恩县杨千朔避祸南下,至重庆府柳水,开荒于重山,自成一族,开字辈—— 千世文中国,玉美正朝廷,再胜福昌德,志远方刚为。”不说族谱上的一世二世,就说咱从小受祖辈教导记得溜溜圆的字辈,现如今,咱后代有几个记得。就说有一次吧,我问崽儿,你知道你啥辈份吗?他咋回的,你要听了也气不顺。他说:“我啥辈分呐?我当然是,是爸爸的儿子,爷爷的孙子,是儿子的爸爸,孙子的爷爷。”你说,成何体统?你说,就这回答,像四十来岁的人说出来的话吗?我提醒他说,你那上大学的儿啥名啥辈啊?都气死我了,他咋回的?他说:“我儿杨子轩,是我儿子,当然我儿辈的。”我气得咬牙切齿,我再也不提醒他,挑明了说,我叫杨廷祥,十世廷字辈。你叫杨再飞,十一世再字辈。你儿杨子轩,十二世胜字辈。”当时我真想骂他,给孙儿取名的时候我就说要遵从祖制,取杨胜轩,杨胜轩,不能删减字辈,就算删减字辈,取两个字也成——杨轩,杨轩——既不失祖制,也不至于乱了辈分。可这臭小子倒好,不听老人言,固执己见,傲娇自己大学生这了不起的身份,非说“子轩”好听,“子轩”有书生气。现在倒好了,我跟家里人说我孙子叫杨子轩,别人都以为他翅膀硬,自成一族了。

这些话咱就不跟你唠叨了。要说这次回家的事儿吧,我实在是气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这不立夏嘛,一是种庄稼的好时辰,二呢也临近他娘周年祭。我气不过,就是因为这两个日子。你知道,我跟他娘是庚申年立夏结的亲。她娘啊从江南来,带了些传统。虽说跟咱穷山恶水的习俗搭不着边,但我常年由着她娘。他娘最喜欢编五彩绳了,也编得好看。只是有俩儿子后,生活打紧了,没财力,也没那闲情雅致,就给断了。还有那几十年日头,也平平淡淡恍恍惚惚就过了。他娘是四月十二走的,走前的前几天也刚到立夏。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要我给她买点五彩玉线,说是要给咱家三个男人编五彩绳,编鸭蛋络子。她说,按我老家传统,立夏前后,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也就是说,能辟邪驱毒,祈福纳吉。那些穷困人家,或者手艺不好的家庭,编不出五彩绳,就编个鸭蛋络子,挂在胸前,也能起到长命锁的作用。老弟啊,要说邪门,还真是邪门。你知道咱成亲前的日子有多难,姥爷吃了子弹,咱爹背了个地主后代的帽子,吃尽了苦头。咱小时候也差不了哪里去,睡牛圈吃猪食,啥苦没吃过。好在上天庇佑啊,娶了他娘。也就是娶了他娘的那个月,他娘用嫁妆给咱编了个五彩绳,从那以后,咱日子就亮堂起来了。取消集体公社,分配富饶土地,修公路,装电灯,称得上一马平川一帆风顺啊。那根五彩绳戴了四十年,我就顺了四十年啊。可惜,他娘走的那年,这根绳子也就断了。

我在城里闲着闲着,脑子里整天都是他娘年轻时的影子。说来也奇怪,在村里几十年,都想不起他娘编五彩绳的样子。可在城里短短一年,我就把她编五彩绳的模样品了个明明白白。她圆圆润润的年轻脸蛋上垂着一帘子刘海,两根大辫子牛尾巴一样结实地一甩又一甩。编织时,她左手三个指头分别捏住青白红三线,右手拈起黑黄两线,葱根一样的手指利利索索地一挑一转,五根绳子便顺从地缠绕起来,变成龙鳞一样规整好看的纹理。她一边编织一边说:“五线绳可是有讲究的,青白红黑黄,对应木金火水土。人的命理中都埋着金木水火土,要是缺木,干事儿就没冲劲,要是缺金,容易上当受骗……反正缺一样都不行,所以才有这五彩绳,将金木水火土搅拌混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能千事不缺,万事如意。”

我的五彩绳断了七八年,这七八年,我的身子骨一下子就缩下去了,走几步路都歪歪斜斜的了。儿子们也不顺利,又是感染什么病毒,做生意又是倒闭关门的,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吧,熬个通宵就晕倒。加上这几日天生异象,平地起沙尘。七十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毒的沙尘,伸出手都看不到手指头啊。黄色的手指跟黄色的沙尘埋在一起了,啥也看不见啊。这好比六月飞雪,冬天长蚊啊。要是他娘在就好了,他娘编一套五彩绳,就算邪不祛,事不顺,心也安呐。

我跟崽儿说,我要去买五彩绳,我已经在脑子里学会了五彩绳的编织方法。我要给俩儿子一人编一根,要给地下他娘编一根,还要给列祖列宗编一根,让他们保佑子孙后代,免遭邪祟。我气不过,倒不是因为他不给我买五彩线,他也尽了心,请了一天假,陪我从早逛到晚,又是坐轻轨,又是逛商城,跑来跑去,就是没见着这五彩线。崽儿这人,有孝心,可是忘祖啊。这比没孝心还可怕还可恶啊。我就问他,知道前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不知道。前天是立夏,开始种庄稼什的日子。这日子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我问他十天后什么日子他也不知道。十天后是他娘的忌日,九年的忌日啊。他不知道我就提醒他,问他五月初五是什么日子。我这么一问,以为他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你知道,他娘就是在端午前上的山下的葬,弄得崽儿和他娘一起敷的龙舟都给烧了。可他说了些什么话?他说不就是那啥啥啥山大夫的纪念日嘛。他记得一个大夫的纪念日都不记得他娘的忌日,你说,换谁谁气得过?我也是气上心头没控制住,扇了他一巴掌。一路回家,他耷着个臭脸,一句话不说,我就知道,他还没想起自己的错误来。

晚上我是一夜没睡着啊。我手痒痒啊,我想家里的锄头,那滑溜溜的锄头柄就是他娘的手啊。他娘在的时候,我拉他娘的手,我就安心了。他娘不在的时候,我拿起家里的锄头,我也安心了。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娘在田里插秧的模样,他娘向我招手,笑得花一样,她说:“老杨,老杨,你别偷懒了。立夏栽秧根根活,夏至插薯没得剥。再不来插秧,来年就得饿肚皮了。”她招手的时候手腕上正挂着五彩绳呢,像彩虹一样绕在她手腕上,亮堂堂的,发着刺眼的光呢。

我想,我必须得回家了,那才是我扎根的地方。我还要回去安安生生地编一套五彩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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