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个人第二次走过店门口，并向里面不停张望的时候，杨悦就已经大概知道了她们的身份。那个时候，她正在和一位年轻的妈妈互不退让地杀价中，4、5岁左右大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眼睛看向那条带着纱裙的粉红色连衣裙，脸上满是喜悦和期待。杨悦心想，这单生意应该稳了。
在那对母女进到试衣间试衣服的时候，那两个人第一次从杨悦的店门口经过。一个穿着朴素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和另外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她们挽着手，头抵在一起小声地在说一些什么。年轻女子不经意地用手指了一下，那中年妇女这才抬头看了看店铺上方的招牌“小精灵童装”，随即视线穿过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橱窗，最终落在杨悦身上。
杨悦正面对着她们，视线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她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在那个时刻，她仅仅以为她们是要进店选购的顾客，可是她的笑容并没有得到回应。那两个人转过头，匆匆离去。杨悦收回笑容，没有多想。小女孩穿着那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一步一步掂着脚从试衣间出来了，杨悦赶紧迎了上去。
年轻妈妈虽然年轻但却一点也不稚嫩，为了还价，杨悦已经跟她费了十多分钟的口舌了。因为没有吃午饭让杨悦有点体力不支，她想要赶紧结束这场辩论，但是看到小女孩紧紧地抓住那条小裙子。她又觉得自己还有胜算，这个月的营业额还没有达到指标，她想要在这一单上追回一点。
最后年轻妈妈“缴械投降”，杨悦心里泛起一股满足感，竟也感受不到胃里的空空荡荡了。她知道年轻妈妈再厉害，也比不过她多了这么几年的阅历。“谁让我年纪比你大，”杨悦一边心里这么想着，一边麻利地包装起衣服，弯下腰递给小女孩。
“你做生意真厉害”，年轻妈妈一边从钱包里掏钱，一边对着杨悦说。
“下次再来，我给您折扣。”杨悦又摆出职业性的笑容，笑着送这对母女出了门。她重新坐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面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两个人。她们假装快速地走过，却还是被杨悦看到了偷偷往里面瞄的眼神。联想到了上个礼拜，也同样有两个人行迹奇怪地反反复复出现在店门口，杨悦更加确定了心理的猜想，知道了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悦拿起手机，给一个叫作孙志豪的联系人发送了一条微信——“有人带着你妈来看我了”。
对话框里很快地出现了他的回复——“……”。一串省略号？杨悦心里想着这算是什么回复。她觉得无趣，想要放下手机，点开电脑上看了一半的视频。
“她们没有打扰到你吧？”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的微信。
“没有”，杨悦马上在心里有了这么一个回复，可是她却懒得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她愣了一会儿，心里在想自己不应该找他的。可是又转念一想，是他要让自己帮这个忙的，他应该需要知道这一些。
纷杂的思绪在杨悦的脑子里不断碰撞着，直到她被手机震动拉回了神。屏幕上出现的来电人名字是她刚刚微信联系过的，杨悦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划了接听键。
“悦悦”，电话里传来久违的声音，杨悦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陌生。这是他们和平分开的第三个月了，可是她却快连他的声音都忘了，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悦悦？”电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杨悦连忙回应，“恩，我在。”
“你还好吗？”
“干嘛这么问？”
“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刚才有客人，在忙。”杨悦皱了皱眉，每当她撒谎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要不我还是跟他们直说了吧，这样一直打扰你也不好意思。”电话里的男人说道。
“我没事，反正也不妨碍到我，只不过总是要接受陌生人的审视，有点奇怪罢了。”在杨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电话里的男人却变得沉默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杨悦再次开口。
“我……我想不好，我家里人不会接受她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显得颇为无奈。
“大几岁也没什么，她那边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杨悦想到现在能够这么云淡风轻地跟他谈论这些，当初却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啊。
“还在跟她前夫协商，”电话那头稍有停顿，“其实我都跟他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让他们不要去打扰你。”
“你都30了，你妈对于你这个总是带不回去的女朋友好奇一点也是正常的”，杨悦开口干笑了两声，“不知道他们对于我这个假儿媳还满不满意？”杨悦不否认，她这么说是带着一点点讽刺和报复的意味在。
男人尴尬地笑了一下，“悦悦，我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
“请我吃饭啊，哈哈”，杨悦开玩笑说道。
男人明显错愕了一下，然后才吞吞呜呜地说：“这是当然的。只不过今天晚上我约了其他人，我们改日再约行吗？”
杨悦当然知道他今天晚上是要去见谁，从她发现他出轨的手机短信来看，今天或许是他们某个纪念日吧。其实杨悦那句请吃饭只是一个随意的玩笑话而已，但她没有想到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她心里突然出现了一股不知道要跟谁较劲的念头，于是她对着电话说，“好，那就明天晚上怎么样？”
“呃，行，那就明天晚上，”杨悦感觉地到这几个字是从对方口里不得不被挤出来的。
杨悦挂掉电话后，有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再也不用见面”的心态变成了“明天要一起吃晚饭”。她开始心烦意乱起来，接下来的好几单生意都没有做成。本来自认为已经心如止水了，但谁知道一顿突然的饭局让杨悦乱了分寸。她待在这不足百平米的店铺里，只觉得心口发闷，像是积蓄着一股气迟迟出不来一样。直到接班的同事来了，她才可以离开这个密闭的空间。
夜色降临，杨悦走在马路边，看着身边来来去去的车水马龙，心底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情。难道自己还爱他吗？杨悦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问题，可马上她又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个问题甩出脑海一般。不，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对待感情拖泥带水的人，但是只要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那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帮他？杨悦的抗拒思考并没有什么效果，很快，她的脑子里又被这个问题所占据。
杨悦深知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她何尝没有被家里疯狂地催过婚。但在跟孙志豪感情破裂之后，她却还愿意帮助他维持表面的假象，她分不清楚这是一种留恋还是一种逃避。直到现在，她也不想去认识别的男人，更不想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想到这，她又觉得一阵胸闷，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认识孙志豪是在一年前的朋友聚会上，一个男性朋友带着这个个头高高的却有些腼腆内敛的男生走进了杨悦的生活。在他们互加微信的一个月后，杨悦终于等到了他的表白。她内心欣喜却要装作表面矜持地接受了他，从此他们度过了最为开心的半年。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自然也会谈到结婚这种事情，孙志豪信誓旦旦地对杨悦说自己一定会娶她，直到他遇上另外一个女人。而杨悦沉浸在幸福浑然不知，想到自己以后也将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在童装店工作的她更加卖力，看着那些可爱的小衣服，她的内心已经觉得被爱塞得满满当当了。
杨悦曾经提议要去拜访孙志豪的父母，可是总被他用各种理由给推脱了。当时杨悦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着以后迟早都会成为一家人，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了。可直到现在，杨悦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地迟钝和愚蠢，看来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数这件事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杨悦不禁嘴角向下苦笑，如果当时见了他父母的话，现在也不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人总是停留在橱窗面前偷窥自己了吧。
分手的一个月后，孙志豪又重新加上了杨悦的微信。杨悦自己也知道，说自己心里没有波动一定是假的。她设想了很多种场景，关于他会说一些什么。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希望杨悦继续做他名义上的女朋友。不用跟他回家见二老，也不用假装在一起约会，只是在他父母面前，假装有杨悦这个女朋友的存在。杨悦一时哑口无言，可是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一向不懂该怎么拒绝别人，即使在这种事情上，她也觉得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可是当时的她并不会知道自己并不是单纯想要帮助而已。
一种不甘心吧，杨悦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这样想着，是一种不甘心，不知道自己哪里比不过那个结了婚的女人，还始终抱着他会回头的侥幸心理。杨悦把头蒙在枕头里，一种复杂的心情从内心升起，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那天晚上，杨悦想到很晚才勉强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满脸憔悴。可是一想到晚上的约会，杨悦一下子来了劲儿，开始往脸上抹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本来她有犹豫过要不要去，但是她最后还是决定去赴约，就当作是给自己这当断不断的情愫一个了断。
杨悦白天上班明显有点魂不守舍，同事总侃：“晚上有约会啊？”杨悦却不好意思了起来，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是”。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了，杨悦提早来到了约好的饭店，她挑了一张靠窗的座位。
已经是饭点了，周围都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她看到坐在她前面的那桌是一对小情侣，两人一边点菜一边拌嘴，女孩生起气来会假装严肃地看着男孩，本来还伶牙利嘴的男孩一看到这架势，就乖乖闭上嘴，什么也不说了。杨悦看到这一幕，觉得好笑，心里又止不住地羡慕他们。
离约定的时间过去十分钟了，服务员来倒了两次水，可孙志豪还是没有出现。杨悦有一刻在想，也许他永远不会出现了。她没有觉得焦急或是担心，可能她心里真正希望的是他永远不要再出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户外面。头发好像更短一点了，皮肤变黑了，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杨悦坐在座位上，一时百感交集。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做点什么都好，总之不要傻乎乎地等在这里，像是以前那个永远停留在原地等待的人。孙志豪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等到孙志豪被服务员带到餐厅里面的时候，她走出了餐厅的门口。那一刻，她感觉呼吸到的是真正自由的空气。
手机发出了震动，是他发来的信息，问她到了吗。杨悦想了想回复他——“临时有事不来了，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又加了一句，“你的忙我不想帮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吧”。微信那头迟迟没有回复，杨悦一想到孙志豪那张错愕的脸，就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笑。她把手指放在删除联系人的键上，没有等来他的任何回复，她就按下了删除。
不知道为什么，杨悦觉得那一刻，她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