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林旭是在提案会议结束后的黄昏。
落地窗外，夕阳正在给玻璃幕墙涂刷金箔。三十七层的会议室里，PPT翻页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林旭突然按住胃部，额头抵在会议桌上，深灰色西装褶皱里抖落几片银杏叶。
"可能是老毛病犯了。"他摆摆手拒绝叫救护车，泛青的指节攥着钢笔在记事本上画圈，"等这个案子结束......"
那支万宝龙钢笔滚落在地的声音，在三个月后依然会在深夜将我惊醒。当时急救人员抬走担架时，我弯腰捡起钢笔，笔帽上还沾着从林旭西装口袋漏出的银杏叶碎片。
行政部通知我整理林旭物品时，雨季刚过。他的工位像座微型废墟：键盘缝隙塞满止痛药锡箔纸，抽屉最深处躺着三个泛黄信封。收件人分别是绍兴某镇养老院、杭州某中学和"十年后的林旭"，邮戳日期停留在五年前秋天。
第一个信封装着未完成的信，钢笔字洇透纸背："爸妈，窗外的银杏开始落了，今年终于能赶在叶子掉光前......"句尾拖出长长的墨迹，仿佛写信人突然被什么打断。我望着办公室窗外被霓虹吞没的银杏树，想起林旭总说等案子结束要回老家拍秋色。
归途列车的时刻表静静躺在第二个信封里。18:17分从虹桥出发的G7385次被红笔圈出，票根显示五年来每周五都重复购买又退票。列车途经的每个站点都标注着摄影参数：嘉兴南站17:43分斜射光、杭州东站18:29分逆光剪影。
最厚的信封封着火漆，里面是写给初恋的二十三封未寄出的信。最新那封用回形针别着两张电影票根，字迹略显虚浮："小敏，今天在提案会上突然想起大二那年，我们翻墙去老影院看《情书》......"信纸夹层掉出张泛黄拍立得，穿学士服的女孩站在银杏雨中，背后是浙江大学古籍馆的铭牌。
当我试图续写这些中断的信件时，钢笔尖总在"等这个案子结束"处颤抖。某次加班到凌晨，发现林旭电脑云盘存着名为"时光标本"的文件夹：2018年深秋的西湖残荷、2019年大雪的断桥、2020年空荡的河坊街......每个文件夹最后都留着空白编号。
地铁末班车的荧光里，我攥着三枚信封走向虹桥火车站。自动售票机吐出G7385次车票时，晚霞正从拱形玻璃顶棚倾泻而下。当列车冲出城市天际线的瞬间，林旭的钢笔突然在掌心发烫，窗外交替闪过的银杏树连成金色洪流，那些被我们错过的黄昏正在每一片叶脉上复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