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时代总是在酸涩中饱尝着心酸与甜蜜。许多被时光掠走的记忆已经沉入岁月的海底,纵有几十年回望的力量,终究打不开那把锈死的时光之门。
一九七九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场大雪封上了屋门。寒气从木门的缝隙钻进来冒着白烟,厚厚的一层冰趴在木门上睡着。父亲努力着试图打开被雪封住的房门,而母亲早已做好早饭,她掀开锅盖一股白气瞬间在寒冷的屋子里升腾,好像春天那场浓浓的大雾。这样的大雾每天都会在老屋的厨房里弥漫,遮遮掩掩地偷窃我的童年,伴随着粗茶淡饭的香喂养着贫瘠的时代。当母亲掀开那锅黄灿灿的豆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那是馨香的年味。
“妈,孟庆兰放假回来了,如果我继续上学,我也能和她一样去读高中……”
姐蹲在灶膛前往灶膛里加着柴火,噼噼啪啪炸响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红色的泪珠顺着她俊秀的脸流了下来。
“别哭了,大过年的,这不是家里穷吗,能供起能不供你上学吗?
“别人家能供起,咱家为啥供不起?朱三娘的儿子也在读高中”
“人家是商品粮,你朱大爷在汽车厂,你孟二叔在化肥厂,你爸是地道的农民,拿什么供你?这过年的白面也是村东头你李大爷送来的,这三号面咱都吃不起,你李大爷送来的却是头号面,唉,这年年送,咱搁啥还人家的人情啊?我和你爸商量着,不行把你嫁给 他家李军,可那孩子有点不着调。”
“妈,我才不嫁人呢,我想上学”
“你都停了两年了还上学?从哪开始读啊?”
“这要是我亲爹,一定会供我上学的”
“你他妈的胡说呢你?后爹是后爹,我是不是你亲妈?”
“有后爹就有后妈,是亲妈不供我上学?”
姐站起身,把一把柴火扔进灶膛,转身朝外走去。
父亲已经打开被雪封闭的房门,姐推门走出去的时候,母亲扔过来的笤帚疙瘩也随手打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姐的后背上,随后掉到雪堆里。
“敏佳,赶紧过来烧火”
母亲一声喊,吓得我赶紧从屋里跑出来,乖乖地往灶堂里填着柴火。那只笤帚疙瘩一直在雪白的记忆里躺着,直到父亲买回了小红灯笼,它才被父亲捡起来,放回它该存在的位置。
“敏佳,淘气,淘宝快来,看爸给你们买什么了?”
淘宝和淘气在屋里的炉子上烤着玉米豆,看父亲提拉着灯笼进来忘了炉子上的玉米豆,他俩争抢着拿到自己的灯笼,炉子上玉米豆已经烤糊了。
我并不太喜欢那个红灯笼,我喜欢那些小小的红蜡烛。喜欢点着红蜡烛去烤窗花上的冰花,等待冰花被融化,随后玻璃也被烤得炸开几条裂缝,然后,妈妈的大手一定会扇过来。
过年,便是穿着新衣服提着红灯笼到处拜年的时候,东家拜拜,西家拜拜,回来时衣服兜里便装满了水果糖。母亲总是从我的兜里翻出糖给淘气、淘宝。
我不喜欢母亲粗糙的大手和母亲粗糙的性格,更不喜欢母亲用她的大嗓门吵我,可我脚上的鞋,身上衣服没有哪一样不是那双粗糙的大手完成的。我并不喜欢那条会站立起来的棉裤,裤腿短,裤腰短,裤裆大,宁可冻着,我不穿那条我更不喜欢那件撅着大襟的棉袄,可就是那些撅大襟的棉袄,暖着多少个寒冬,直到母亲的大手落在夏日的某个午后,落在我的后腰上,在一阵剧痛过后,她那双粗糙的大手在我的心里制造了恨意。
我杀猪般地嚎叫着,甚至喊着她的大名哭嚎,说她打死我,让她陪我一条命。
我在地上打滚,哭得惊天动地,窗外下着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母亲来扶我,我假装特别疼,她一碰我,我就用力嚎叫,直到哭得母亲眼泪掉下来!
雨停了,一道彩虹挂在门前的苹果树上,父亲说,姐姐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