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在小区的便道旁,我看到几枝被人修剪掉的海棠花枝。每支的顶端都顶着一朵嫩粉的小花,尚未完全枯萎。我把她们捡了回来,插在一个广口瓶里,装了水,想以这样的方式延续她们的美丽,也期许着她们能在几日之后生出根须来。
这并非我们常说的那种蔷薇属的“木本海棠花”,她的学名叫“四季海棠”。我随母亲,习惯称它为“玻璃翠”。
“玻璃翠”,花如其名,无论是花,还是叶,甚至是茎,都有几分透明的感觉,尤其是茎,半透明状态,水绿水绿的,叶子表面虽然有明显的龟背状纹路,也总是水汪汪的,就像刚淋过水的样子,再加上又薄又粉的朵朵花瓣,真是冰肌玉骨,我见犹怜。
2.
母亲非常喜欢“玻璃翠”,窗台上的几盆“玻璃翠”总是生机勃勃。
她们常开花,一簇簇的,花期还长,几盆摆在一起,颇有几分“我方唱罢你登场”的阵势,于是我家窗台总是热闹非凡。
尽管如此,母亲还是热衷培植。她会把旁逸斜出有独立倾向的海棠枝轻轻剪下来,两三根一起插在罐头瓶里,装了水,放在家里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母亲每日换水,每日端详,看看海棠花茎的末端有无白色的根须伸出。
我学着母亲,每天也会将罐头瓶转上几圈,期待着那棉线似的根须。
水中的海棠花茎愈发透明。换了水静置片刻,花茎上还会附着许多晶亮晶亮的水珠。我知道这些米粒般的珍珠一有动静就会争先恐后地升至水面消失,于是我会冲着光亮的方向静静地看着这瓶中的海棠,想象着她们补足水分努力生长的样子。
等到瓶中的海棠生了根,母亲便会小心地将她们安置在花盆中,算是开启了海棠的新生活。
3.
一开始,海棠花枝虽已生根,但还是非常柔弱。刚入盆时,原本喝足水挺直的花茎软软地耷拉下来,萎靡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母亲为了她们顺利过渡,将其用较大的罐头瓶罩住,保障她生长的小环境有适宜的湿度温度。
海棠呢,则以茁壮的长势感激母亲。
不几日,她们弯曲的脊梁渐渐挺起,萎靡的枝叶也舒展开来。此时,母亲会拿掉罐头瓶,将她们迁入窗台上的大家庭。
就这样,窗台上的海棠队伍日渐壮大。“一窗繁花”也成了我记忆中永不凋谢的风景,也成了我如今的目标。
就在这风景中,母亲靠着窗台织毛衣,我在写字台做功课。阳光温暖又柔软,家里静谧而安详。
海棠的美在房间里肆意氤氲,母亲的暖在我心间饱满柔和。
偶尔母亲会与我说上几句,就是这“偶尔流出的言语”,某些也让我至今铭记。
4.
刚上班那会儿,我住宿舍,一周回一次家,每次母亲都是盛宴款待,那架势像是把一个礼拜的好吃的都攒着我回去的那一天。
我倚在厨房门上,看母亲忙碌——插不得手啊,母亲总说我干点活就是帮倒忙。
看着红黄绿白各色蔬菜在母亲麻利的动作下脱胎换骨,再听着母亲天冷加衣”、“一定要吃早饭”、“别睡太晚”这些重播率爆表的话语,我抿着嘴角,特别享受。
那天午饭过后,在床边靠着窗台小憩的母亲像想起一件什么大事似的,突然跟我说:
“哎呀......上次买的梨特别甜,我把那个最大的留下来,说等你回来吃,结果头一个礼拜你回来,忘了,再一个礼拜你回来又忘了,就想着这个礼拜一定得记住让你吃,我还在挂历上标了记号......这次倒是没忘,昨天说拿出来省得今天忘了,可是一看,已经烂了......可惜得我,那么大,可好吃了......”
我呆呆地看着母亲,想着那只我错失谋面机会的梨,梨里面藏着母亲满满的爱......
母亲身后的窗台上,海棠依旧无声地喧闹。
5.
又是一次回家,窗台上的海棠静静舒展着她们的美丽。
母亲织着毛衣,又像想起什么大事似的,抬起头,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说:
"快去,茶几底下,那个小罐头瓶里,妈给你剥好的瓜子仁儿,快去快去,拿来吃,要不下午你又走呀,等你下次回来就哈喇了。"
我依言去茶几底下把那个小瓶子拿了来。瓶子不大,但里面几近瓶颈的是一颗颗的瓜子仁。青灰色的小东西细细密密,挤在罐子里,母亲那浓浓的爱已然溢出罐子,润泽心田。
那个时候,我已在惶恐不安中,意识到一种遗憾:每个人只能陪伴父母一段日子,而这些日子中,还有很长一段时光,我们还不懂得回报父母之爱。当我们在这或细腻或粗犷的、绵延不尽的爱的包围中长大成人时,父母正渐渐老去。
如今,虽然老屋不再,虽然母亲不在,但是,窗台上那几盆你争我抢兀自繁华的海棠,我心心念念的靠着窗台织毛衣的母亲,这画面早已深深地在我记忆中扎根,就像当年母亲培植的海棠,生出棉线般的缕缕根须......
谨以此文献给母亲。
我是穆紫,码字暖心。感谢阅读,期待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