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了部电影《我被爸爸绑架了》，名字听来很恐怖，其实只是讲了对可爱的父女去旅行的故事。三年级的小学女生小春在暑假第一天遇到了久未谋面的爸爸，爸爸以绑架小春之名要挟分居的妻子达成某个协议，带着小春去海边，看烟火，住有趣的名宿......
很喜欢的一段是片尾：协议达成，爸爸送小春回家，电车上，因为这些天的旅程和爸爸产生了深厚感情的小春兴冲冲地跟爸爸说：“爸爸，你继续绑架我好不好？我还有一点零花钱在妈妈那里，我回去偷偷拿出来就跟你走。”而爸爸却只是轻轻摇摇头，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准备下车，小春看出了爸爸的坚定，赌气甩开手跑下车，朝着爸爸大喊：“这样我会变成像你一样糟糕的大人的！”一向嬉皮笑脸的爸爸忽然严肃起来，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说：“是，我是很糟糕，但我再糟糕，也不是你变成糟糕大人的理由。我不是想逃避责任，而是如果以后你一旦遇到什么不幸就把原因归结在其他事物上，那将是很可悲的事。”小春听完，似懂非懂地望着爸爸，重新牵起他的手......
看着缓缓升起的字幕，忽然想起我和父亲曾经似乎也有过那么一小段“绑架”之旅。
那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有天很早他把我从床上抱起来，粗鲁地给我穿上衣服，洗了脸，说要带我出去一趟。我没来得及问他去哪，也没来得及放声大哭叫醒还在熟睡的母亲，就被他牵着下了楼。那个时候是我们还没搬家，住在一个小学对面的家属院，是五楼。五楼，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折磨，而跟他上下楼是折磨中的折磨。为了锻炼我，他牵着我时从不用力，只是轻轻捏住我的几根手指，让我觉得有一点安全感，然后凭着自己的力量控制脚步上上下下。那样走很累，也很害怕，但我不敢轻易哭，因为他会打我。不是恐吓，是真的打，也不用什么工具，就是拿手往后脑勺上恶狠狠地拍几下。并且打得很频繁，我不运动、不完成他规定的训练任务、哭都会挨上几掌。所以我很恐惧他，那种恐惧像埋藏在毛孔里的雷达，无时不刻地开着，探测着他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打电话......无时不刻让汗毛直竖，心跳加速。
忘了那天是什么天气，只记得他穿了件灰色厚西装外套。印象中，身为公务员的他似乎永远是有套西装白衬衣，即使是现在退了休，也很少穿西装以外的衣服。他骑车带我去了广场。那时的广场还不是广场，没有花花草草，没有大电视，没有喷泉，只是一小块空地。早点摊贩聚集在那儿叫卖，聊天很热闹。他买了一根油条喂我吃完，又领着我在四周走了走。我想母亲，根本不想再走了，但又不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怕一张口就要委屈地哭出来。过了好一会，一个拿着照相机的叔叔朝我们走过来，父亲热情地上前跟他打招呼，问他选什么背景比较好看。那个时候手机都还没有普及，照相是件稀罕事。拿照相机的叔叔让我们站在离摊贩较远的地方，背后是蓝天和远处的楼。父亲掏出纸巾给我擦了擦刚刚吃油条的嘴，又自己理了理衣领，然后蹲下身，让我扶着他的肩膀，说：“站直，笑一笑。”
两天后，他拿洗好的照片给我看。我看见照片里的自己忍着委屈，看着镜头挤出的，是一个很不快乐的笑。那张照片被我悄悄藏了起来，夹在书柜上的某本书里。而我想藏起来的，不只有那个很不快乐的笑容，还有我对父亲深深的恐惧。
如今十几年过去，那张照片早已在搬家的混乱中不知所踪。我和父亲谁也没有再提起。然而那份想藏起来的心情，那份深深的恐惧也渐渐消失了。父亲和母亲离婚后，或许是因为有了距离的缘故，对我温和了不少。每次回他那里，他都很细致地照顾我，为我做饭洗衣服剪指甲，我喜欢喝碳酸饮料，他就提前买好放在家里，每天给我倒一杯，我通常起得晚，他怕饮料跑气儿，便小心翼翼在杯子上套一个塑料袋。
如此的相处，相较于儿时亲近许多，但也脆弱许多。儿时他像我本应多彩的童年里，立在身后的一道灰色背景，厚重压抑，令我抗拒。现在那片灰慢慢剥落了，露出漂亮的红，浓浓浓的暖色，它因为分离和衰老露出来，带一点血腥气地散落在空气中，让我心疼，不忍细看。
我仍然希望，父亲是童年里，那道灰色背景。虽然恐惧，但却是我不可或缺的光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