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镶金的王冠,静静的站在镜子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的脸上有浓重的妆容,披风上的羽毛一片一片驯服地贴在身上。
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偷穿这身不属于他的戏服。戏服华丽,精致,合身,手工缝制的金线和镶嵌的钻石在水晶灯下折射出了他内心的欲望。
他想站在舞台最中心的地方,他想收获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他想用众人的欢呼和鲜花将自己包裹成一塑雕像,屹立不倒,永远活在那个梦里。
而不是只能像今天一样,穿着偷来的戏服,在空旷的舞台上独角戏般的歌唱。
他跛着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台,沉重的披风拖在身后的地板上,像一位灭国的君主。
这是他最后一次表演了,作为替身,这个剧场从此与他成为了陌路。
在这场戏剧里,他是主角的替身。他与主角有着相同的身高,相似的样貌和分不出差别的声线。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是影子,他是主角光芒下失去所有自我的阴影。
他跛着,踮起另一只脚,旋转,抬起手,飞扬的羽毛扬在空中,宛如一只风中濒死的鸟。快了,快了,就快到那一幕了。
他作为主角的替身,替主角摔倒了无数次,也是这一场,让他直接断送了下半辈子的剧场生涯。
他仰着头,一步一步的走出那扇不存在的教堂拱门。他记得这场,是刚做完礼拜,他在继位仪式结束后走出教堂,结果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快了,快了!他踮起脚尖,绷直脚背,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向了左侧,那个人要冲过来了,要撞上他了!然后他猛地向右侧倒去——
砰。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四周的灰尘,在巍峨的剧院中,在空旷的舞台上,他用尽全力,眼角流着泪,嘴角带着笑,绝望又无助地躺平在冰冷的地板上。聚光灯冷清的射在他的眼皮上,隔着一层肉,他也能看到炫目的光刺透了他的灵魂,直直穿过了他的心脏。
“你在干什么?”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到台下站着一道光。永远笼罩在他头顶的一道光。
“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不能再上台了吗?”
“你在跳我的部分吗?”
他感觉被戳破了梦境,一股怒火冲上了他的胸腔,此刻他仿佛成了剧中的那个王。易怒、暴戾、不讲情理。
他看着走来的主角,跛着脚迎了上去。他的左手握着道具权杖,右手拿着一把匕首——那本因是结束他生命的凶器,被他紧紧握着,刺进了面前人的身体,更准确地说,是腹腔。
鲜血很快濡湿了他握着刀柄的手,主角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就软软的倒在了他的脚下,像一个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
他蹲下,盯着没有呼吸的主角看,毫无血色的脸上失去了生动的表情。那人静静的躺在地上,还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他却拿起手中的权杖,敲了敲那人的身子,确认没有呼吸之后,他才缓缓地站起身,走向后台,拖出了两个行李箱。
他把主角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他穿上了自己那套拙劣的仿制品。然后他很细心的用剧院的废纸堵住伤口,再把主角的鞋脱下来。整理完毕后,把主角塞进了那个大一些的箱子。
他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仿佛这一刻他蜕变成了真正的主角。他正在拿着绒布仔细擦拭王冠时,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
“宝贝你大概几点过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电话那头是杂志社的摄影师,要和主角商议下次拍摄封面的主题。
“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他看着地上的两个行李箱说,“我先把行李带过来。”
“先把行李拿过来?那你要去……喂?喂?”
摄影师还没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舍不得这身衣服,于是把它装进了那个小一点的行李箱。
他到达工作室的时候,正是黄昏。
傍晚天空中的云朵一整片的飘着,把生死线上的太阳撕成了碎片。他走在街上,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他停在一间房屋门口,轻轻的叩了三下。
门开了,屋内的人看到他,紧紧的拥抱了他。
“那会怎么说要把行李先带过来。你这不是也过来了吗。”
“我帮他接了电话。”他说。
“?宝贝你怎么了?”摄影师微微低着头看他,“你帮谁接了电话。”
“我帮他。”
“他是谁?”
“他是……”他突然愣住了。
他是主角,那主角是谁。
“我一个小时前,打的是你的电话啊。”摄影师担忧地看着他,“你……”
他不说话了。
他呆在原地半天,突然推开摄影师,踉跄着扑向带来的两个箱子。
那个小的箱子里装着一套精美的戏服,大的箱子被他摔在一旁,是空的。
是空的。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亲手为主角换了衣服,擦干血迹,塞进了行李箱里。
他崩溃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哭喊了起来,头颅中腾起了蘑菇云,一切都成了梦境。他从来都不是配角,而是那个主角。他也没有因为给别人当替身而摔伤,是他自己被撞了下去。因为失误被众人嘲笑辱骂的,不是那个替身,而是他自己。
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
他从未从那扇门内走出来。
他杀死了自己。
“cut!”导演在一旁喊了停。“这场很完美,演员休息!”
他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旁扮演摄影师的演员向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先出去休息。他笑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收到。
“今天表现很好!”在经过导演身边时,他被导演喊住,“没想到你们新一代的年轻人入戏这么快。再努努力,前途一片光明啊小伙子!”导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弯着眼睛,笑的像一朵盛开的玫瑰,手指微微摩挲着:“导演您也辛苦了,这场戏我很喜欢,之前拿到剧本就琢磨了好久,真的很荣幸能出演这个角色。”
和片场众人告别后,他在助理的陪同下上了房车休息。四周的帘子都被放了下来,车内黑漆漆的。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屏幕最上端跳出一条微信,是一个地址。
那里是一个废弃的剧场。
他独自下了车,背着包向剧场里走去。距离越来越近,直到舞台上一个倒着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台,在空旷的舞台上,正蜷缩着一个浑身被绑紧的人。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那人猛的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无辜。
那是一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
“哥哥,我不是影子。”他说。
“我永远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