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报业集团的年会晚宴在九大洲的二楼国际宴会厅里举行。
沈主编说你是领头的,同行们一起切磋切磋,见领导问候问候,各部门交流交流,例行公事当然要去。
Kelly说领奖没份儿奖金也悬,起码混个酒足饭饱还能借口多添两身礼服,不能不去。
可可说听说晚宴请了李易峰压轴表演,别人倒还罢了,没有名牌座位站门边我都得去,好歹混个合影。
于是被各种理由裹挟着,汪恩琳被迫放下了手头的策划案被拉到了现场。
LED大屏幕上流动着“新锐势力、求实进取。祝广大业界同仁新的一年再铸辉煌!”的遒劲的楷书字体。会议厅顶上粉色和紫红色的灯光交迭变幻,现场音响设备声音貌似过大,彻底覆盖住了几百人交谈的声音,只有偶尔两三声大笑或交杯碰盏之声落入耳际,反显得寥落。人们隔着圆桌,表面交谈内心揣测,演示着心领神会和默契一笑。
恩琳敬了一回酒便回到座位上,看见可可和Kelly两个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端坐在那,便从后面拍两人肩头笑道:“怎么?白天领导讲话还没领会完精神,现在继续?”说着顺势坐在二人中间的位置。
Kelly也不看她,直视前方道:“没什么,凝神聚气,准备一会儿抢红包。”
恩琳道:“拿了优秀团队和先进媒体人两个奖还不知足,你未免也太贪了。”
Kelly说:“荣誉和金钱,让我小老百姓选,当然选钱。何况那两个奖是咱们拼命挣来的,该得的,比不上天上掉的馅饼,白拿的。”
恩琳白了她一眼,转头问可可:“今天话倒挺少,别是没见着李易峰受刺激了?”
可可仰头望天说:“我一个小喽啰,拿奖拿钱都没我的份。生死未卜,能保住实习期满转正就不错了,尽量低调吧。”
Kelly恍然大悟道:“对哦,你实习期到了啊!”转头问恩琳:“怎么样了?”
恩琳为难道:“主编说感觉差点儿,做时尚这一块怕会有点勉强……”
Kelly和可可两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望着恩琳。
“我说感觉是有那么点欠缺,但难得英语西班牙语都不错,设计软件上手也快,比之前那几个强不少。”
“所以?”
王可可一把抱住恩琳道:“师傅啊!你可别卖关子啦,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恩琳甩开可可,扬眉笑道:“你以为社里会给实习生安排年会座位吗?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周一上班桌子上劳务合同别当废纸扔了。”
可可欢呼着从座椅上跳起来,Kelly站起来跟她击掌庆祝。
“不过,”恩琳提高声音“可能要把你派去新媒体那边帮忙。”
可可表情一秒垮下来说道:“我不要,新媒体郝大妈那么难搞,Larry又不男不女的。”
Kelly笑可可道:“你去了正好,可以镇一镇妖气。”
恩琳惊奇道:“嘿!刚刚还生死未卜,现在活了又挑三拣四。”
又过了一会儿,恩琳方正色道:“派你去那边也是为了让你积累经验。都说纸媒以后难保全尸,新媒体才是发展正道,社里也积极开发这一块。恐怕我以后也要去那边讨饭吃。到时候还望收留啊。”
可可抹抹眼泪说:“我还想跟着师傅学东西呢。”
“你放心,不会让你闲着,下个月婚恋节你还的跟着我跑海南。说好的替我做牛做马!现在先帮我挡酒,我一会还要回去写策划案呢。”恩琳看着隔几桌的距离走近的敬酒的人,跟可可她们耳语交代了几句,起身去了洗手间。
恩琳走出宴会厅的门口,没走几步就看见邓侃站在过道中间,单手撑着墙壁背对着她讲电话。像邓侃这种知名摄影师,工作上和各大报章杂志社有着密切交集的,被邀请到企业内部年会上也实属常见。恩琳看不到他的脸,就听见邓侃低声吼道:“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你告诉她,不要以为我顾念旧情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叫我出轨在先?就算我是出轨的一方,只要我想,照样可以让她一分钱都拿不到。你跟她说,现在就说,我在这等……”
从来没见过邓侃这一面,恩琳不由得怔住了。
不知电话那头讲了什么,邓侃忽地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一扭头便看见恩琳呆呆的站在那里,于是也呆住了。也不知两人在原地呆站了多久,恩琳率先清醒过来,垂下眼帘阻断了对视,匆匆从邓侃身边走了过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心慌,她无法想象刚刚讲电话的那个人是她熟悉的阳光热情的待人和善的邓侃,一定是什么劫掠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如此陌生。 而想到这种变化终其原因是因自己而起,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恩琳看着盥洗室镜子里的自己正恍神,门哗的一下被推开。没进来人倒先听见叽叽喳喳说笑声。恩琳这才回过神,低头打开水龙头。
只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没估到邓大摄影这回也栽了,听说女方要他净身出户。”
恩琳猛的抬头去找声音的主人,那几个人却早带上了厕所隔间的门。听声音并不是相熟的朋友或杂志社的同事。
又一个声音说:“他又不属于婚内出轨,那会有那么惨。移情别恋的多了,还没听说哪一个净身出户的。”
第三个声音说:“听说那个三儿比他老婆要大好多。”
另外两个同时惊呼起来:“是谁啊?”“你见过吗?”
“见倒没见过,不过听说就是咱们系统的,一个杂志社的编辑,找他拍片,一来二去搞上了。”
恩琳看着水流冲刷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指甲深嵌进手背也毫无痛感,一松开,血瞬间涌过来,殷红殷红。红的红白的白,清清楚楚,流水一冲踪迹皆无,好自在。
“长的什么样么……没见过不过肯定不赖,要不能搞定邓侃?他什么样的没见过……”
“哎,如今遍地都是妖艳贱货,真是防不胜防啊……”
嗯,红的红白的白,让人想到唇红齿白,原来唇齿间也可以这样残忍。
“邓侃也不是善类,他老婆是平面模特,现在这样跟他过不去,他一声招呼以后谁敢再用她,算是自断了前程。”
“我倒是对那个三儿感兴趣,一会儿倒要去打听打听是哪路神仙?”
红的红,白的白……
恩琳不假思索地冲出盥洗室,感觉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大口喘息间仍未见缓和。
等她回到宴会厅,正是抽奖互动游戏时间,众人的焦点都在台上。这倒是个开溜的好时机。她嘱咐了Kelly几句准备离开,就见邓侃直楞楞的朝她这边走来,不由分说拽住她的手腕就朝大门出口方向走,唬的Kelly可可“呼啦”站起身想拦住他。恩琳估摸他是喝多了,又不好直接跟他走又甩不开,情急之下低声喊道:“你喝多了,你放手!干什么!”
邻近的几桌人纷纷侧目,从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目光中穿过,恩琳顿感如芒刺在背。想到在这些饶有兴致的注视里一定有刚才盥洗室里的那三个人。或许不止三个,风言风语入了多少人的耳,而真正知情的又有几个呢?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作了人人口中道德批判的对象,不正派的女人。人们往往只会相信他们乐于听到看到的东西又有谁会去管那些到底是否是真实的呢?任凭你风中嘶喊自己的清白,又有谁会在意入耳的零星的不成文的词语。百口莫辩的感觉原来是如锥云棉的无力。
顺着酒店的曲形楼梯走下来,穿过大堂,推开旋转门,外面泠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从每一个毛孔骤然侵入,恩琳方才发觉自己连外套也忘了拿,只单薄的一件羊绒连衣裙迎接几近零度的北方寒风。她愤愤地甩开邓侃的手要转身回去,一个趔趄又被邓侃拽了回来。九大洲门前高耸的一排旗杆上旗子被吹得噗噜噗噜的响,除此之外广场上再没一点动静。两人站着对视了一会,恩琳又往相反的方向走,准备到马路对面。邓侃这回没有拉她,跟在她身后喊道:“你去哪?”
“我去哪儿用不着向你交代。”
“可以了,你的欲擒故纵玩够了!我认输!”
“什么?”恩琳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他。
“我付出所有,为了你,汪恩琳,你有看到么?”
“我又要求过你付出么?”
“对,你没有,你只是一再的远离,撇清,高高在上,我也有我的骄傲,你有给过别人尊重吗?”
“邓侃,够了,我受够了,从第一天起我就明确表态我们只能是朋友,我们没有可能。我要怎样拒绝你才能让你觉得我是真的在 say no。你一而再再而三拉我下水,看看人家怎么说吧!不正经的女人,狐狸精,我!汪恩琳!你有给过我尊重吗?”
有没有路人听到她不想管了,反正已经是这样了,不顾形象的嘶吼又算什么?
“你只在乎你的声誉却对感情不屑一顾?你看不到别人对你的感情吗?”
“所以呢?我应该感激涕零一一接受吗,还是只对你邓大师说承蒙垂青荣幸之至?!”
一阵沉默,因为有回声,所以不至于太过寂静。
爱没有错,追求爱的人就错了吗?谁没有过爱而不得的经历呢?
邓侃脸部一阵轻微抽搐,却像酒醒了一半,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要躲进阴影里。恩琳看着他这样,于心不忍,于是低声说道:“这样不值得,放过自己才会有福报不是吗?”
邓侃苦笑了一声道:“我跟你讲感情,你跟我讲舍得,算了。”于是摆摆手踉跄着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