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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心,向来如此。父母眼中每每浮现一条金光大道,自以为铺设得平整妥当,只待儿女踏上去,便可直抵那“龙”与“凤”的祥云深处。然而世间事,偏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儿女们大抵是不肯就范的。
我家亦复如是。我为女儿设计的前路是从事教育,以为如此方是稳妥之道。她母亲则盼她习医,道是济世救人,体面安稳。她们夜话时,必是反复斟酌,将种种利害放在天平上称了又称,自以为得了上策。而女儿呢,先是唯唯诺诺,后来竟自溜向环境科学的路上去了。
这自然使我们大为失望。我每见女儿伏案写字查数据,便摇头叹气,道:“这等勾当,可能当饭吃么?”她母亲则较含蓄,只将医学典籍有意无意地搁在女儿案头,又时常提起某家儿子已做了主治医生,如何出息。女儿有时竟不免要冷笑,以为我们何其迂腐,全然不知新时代的活法。
其实何止于我一人如此。邻家王先生的儿子,弃了父亲的商贸事业,竟去学画,气得王先生三昼夜不曾合眼;对门李家的女儿,不肯做教师,偏生要去搞什么音乐,日日夜夜弹唱不息,惹得李太太见人便诉苦。看来父母们的“龙”“凤”大计,十九是要落空的。
细想来,儿女之所以另寻他途,也未必是有意忤逆。少年人哪个不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张望着世界?同学们的新奇见解,朋友们的大胆尝试,社会上的各种风气,哪一样不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年轻人走向未知的方向。父母所设定的路线固然稳妥,然而少年人血气方刚,偏是向往那些曲折幽深的小径,以为那里才有真正的风景。
女儿曾见过我年轻时的照片,站在大学门口,意气风发。她听说过我当年也是违背她爷爷意愿,私自报考了文科,气得她爷爷半年不肯与我通信。而今轮到我来设计她的道路,自己却浑然忘却了当年的事。大约人一为父母,便生了一种“过来人”的固执,以为自己的经验足以涵盖子女的一生。
如今的女儿也到了为人母的年纪,竟渐渐明白了父母当年的心境。眼见外孙有自己的主张,不肯循着女儿以为的善路而行,女儿何尝不感到失落?但转念一想,世上哪有什么绝对正确的道路。我们所以为的“阳关道”,在儿女眼中或者正是“独木桥”;而我们担心的“歧路”,或许反是他们的通天大道。
前日回家,见母亲戴着老花镜,正读我新发表的文章。他抬头看看我,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晚上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母亲在一旁说:“我把你写的文章,都收集成一本小册子了。”我一时哽住,竟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从来不曾熄灭,只是逐渐学会了接受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龙”与“凤”。而儿女们以为的“理所应当”,也未必真是那么理直气壮。双方都是在岁月的磨洗中,慢慢学会了相互谅解。
人生路途漫长,父母所能做的,或许不是绘制精细的地图,而是准备好行囊,让儿女知道无论走向何方,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回来。而儿女终将明白,父母之所以执着于某种设计,不过是希望他们少些坎坷,多行坦途。
天色渐晚,我离开母亲时,母亲执意送我。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几十年前,外婆送别母亲时的情景。世代更迭,期望与反抗、失望与理解的故事,原来一直在循环上演,从未止息。
而这就是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