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以前,太阳
已无数次起落
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
又以我生日的名义
卷土重来
——史铁生
许久以来,一直想写一些文字,来记录我在西北的那些年——那四年流淌着青春和梦想的岁月,可我又怕自己拙劣的文笔,写不尽西北的壮阔,写不出长安的古韵风情......
我与西北的情缘,大概早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第一次听老师带同学们鉴赏《长恨歌》,大家纷纷说唐玄宗、杨贵妃如何纵欲,如何行乐,如何重色轻国,如何娇媚恃宠.........而我,却恰恰是在此时迷上了长安,说他骄奢淫逸,是否只错在他是帝王?我想走近他,走近那段无法被传颂歌咏的爱情,自此,纵使人人皆爱春花秋月、杏花烟雨的苏杭,而我却独爱冷月秋霜、秦砖汉瓦的西北。
很多次,地理老师在讲台上忧国忧民的讲黄土高原的水土如何流失,我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位黄土汉子赶着牛在犁地,他头戴白巾,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握着犁耙,大黄牛拉着犁慢腾腾的走着,犁尖翻起的黄土像小溪流动的浪花,汉子洒脱的在空中甩出一个响鞭,惊扰了远处圪梁梁上晒太阳的几只山鸡,汉子突来兴致,大声唱起了“对面面的圪梁梁上桃花花开,哦要把哦的二妹妹迎回来......”,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有节奏的摇头晃脑起来,引来地理老师一顿怒骂,但我从没有因此停止对西北生活的想象和对黄土高原的向往。
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说:“一座高贵城市的文化,主要是看天上有几抹孤独的云霞”,西安的高贵,正在于它的深厚和沉默。中国有句老话:“看十年的中国在深圳,看百年的中国在上海,看千年的中国在北京,看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在西安”,我无法解释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痴迷,亦无法在此写尽西北的故事,因为太多,因为太美!,
这世界有那么多城市,却唯有你走进我的心
我从历史中走来,去追寻那千年遗梦的地方,搅拌着历史的涩苦厚重,混合着黄土泥草的熏蒸,引我走进那段数十个朝代不断更迭的岁月。再回首,古都的繁华与落寞,任时间的沙漏,沉淀出无法逃离的过往。顷刻间,便泛滥了历史……
几多朝代,几多帝王,在长安的土地上,将都城建起,将盛世构筑。琉璃金瓦,雕龙绘凤,宫阙陵殿,鳞次栉比;花脊走兽,檐牙高啄,尽显华丽壮观;雕梁画柱,叠檐飞阁,彰显历史凝重。亭台轩榭,小楼西厢,诉不尽的歌舞升平;红砖擎柱,巍巍城墙,望不尽的盛世威仪。可我还记得,牡丹何时不再国色,黄河低吟着,款款蜿蜒了五千年,那坍塌的城池上,历朝的雾霭云烟如何恩怨缠绵。泼墨的长安,笔墨丹青的纷繁不再,而被血与泪浸染。金殿的香雾殆尽,昔日浩浩皇恩早已一片狼藉。大梦流年,雨滴炎凉,踏碎一场场盛世烟花。睥睨历史,那留下的一道道沧桑,只化作一柱流沙,荣华过后,便覆了天下,荏苒岁月覆盖,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将手化作风,我触到来自地下的温度。那黄土掩埋下的骑兵,不是死了千年的标本,而是活了千年的魂灵。我听到他们的呐喊,看到他们向我走来,似乎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游行。纷杂的衣饰使我眼花缭乱,呼呼的旌旗使我满目轰鸣。我也被历史的洪流消融,记忆从地宫中央泛起,便是历史尽头最生动的书写。穿越时空的苍凉与沉重,抵达刻骨铭心的记忆深处:三国时的羽扇纶巾,先秦时的明月关隘,战场上的伏尸累累,江河边的血流如注,火光中万卷文明化作灰烬,盛衰中前进之路坎坷崎岖。一串串凝血含泪的记忆,使我时而为其灿烂喜极而泣,时而为其毁灭痛心疾首。
忆往昔幽窗棋罢,听古时明月下,似有人诉衷肠。望断大雁塔古城墙,转过太白山九曲溪,望彼岸灯火,听渔舟唱晚,品静水莲香,叹赋尽高唐。我徘徊在幽蓝的水旁,待骊山夜色微凉,直到月斜江上,荼蘼开遍,青苔满墙。这是我记忆中的地方,高山流水,玉楼朱颜,风月琳琅。我钟情于她的旖旎:天似镜,纤尘不染;风如沙,温柔和煦。岁月无情,时间的刷把一划,便覆盖了这绮丽的色彩。玉陨琼碎,人影茫茫,繁华落尽,水涸潇湘。时光剪碎了记忆,斑驳了我轮回的沧桑,惊扰了一池安宁的春水,裹携了一缕清雅的幽香,打碎了一隅淡然的寂寞,落下了一地苍茫的哀伤。
抵着茫茫风沙,我看到一个绵延千里的庞大身躯,纵横沟壑,如同大地的皱褶,深深嵌入在这片土地的肌骨里。这里是众人瞻仰死神的地方,高原的轮廓消失在远天那片苍茫,眺望黄尘一片,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听风在呜咽,然而泪水全无。我孤零零的徘徊在冷瑟的黄河边,看着那些鼓起来的坟头,在扬沙中若有若无。手捧一抔黄土,我嗅到了古道文化积淀出的悠远和哀伤。这是一抔无字的铭文,记下了远去的驼铃声,镌刻了古老祖先的遗迹,在这死亡的土地上,讲述着车马嘶鸣,过客匆匆。这是一片令人心痛的土地,逝去的每一抔黄土,都是历史血与肉的记载。我紧紧地攥住手中的两抔黄土,却阻挡不了它从指间流去,就像我抓不住时间的脚步,只能眼看它任风雨冲刷,化作一条固态的河流,却依旧可以进行动态的奔跑。
最恣肆的河流直逼着百世干涸,曾经的歌舞升平却面临着千里单调,昔日放纵的游弋坐落着万古冷漠。一再的被历史的大富大贵,大祸大灾所渲染,历史也被刻写成凝重的篇章。
岁月的年轮悄然不息的转动,于月盈月虚间,斗转星移。花开花落,不过弹指一挥。陕西的土地上,依旧萦绕千年历史的重重迷雾。往昔歌弦不辍,自有风雨话沧桑,看今日,到处是凄迷喁喁的声音,纵使如此,我依旧愿化作这片土地的肌骨里,去感受她的温度,理疗她不堪的伤口。我若为水,必滋润她干涸的文明皴裂之肌肤;我若为木,必紧固那流失的黄土铮铮之傲骨;我若为火,必燃尽那沉积的污损颓唐之罪恶。
你若追问我究竟是谁,我且答:茫茫人海,我即是你,是她执迷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