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些年的家与邻居（一）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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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我的邻居故事

（四）

上次我写的右邻一搬家后不久，很快又搬来一户新人。其实，在他家还没搬来之前，我们就早有耳闻。

先说说当时邻居们频繁离开的原因吧！

那是个什么时代呢，突然感觉学校的师资力量进入动荡时期。不是补充新鲜血液，而是不得不面临新老交替。现存的老教师要么被别的学校挖走，要么随着知青返乡政—策的落实都回了内地。

电大文凭开始被国家接受承认。随着国家知青返乡政策落实的范围扩大，各大学校也开始了明目张胆的挖人。我的前两大邻居都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离开的。我还记得有一所学校也向父亲抛来了橄榄枝，答应只要去就当校长。最后这事因没通过家庭内部会议而放弃。

当时，学校里最多的是上海，天津和北京籍老师，也有湖南、湖北、山东、浙江等地的。

我很期待新来的邻居。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看见一直空着的邻居家门外堆着的小木板和地上的浮土里夹杂的脚印，再看窗里有隐约的影子就知道，是新邻居来了。

新邻居并不常出门，我也是用了约半个月时间，才算把他家人见全了。

先说河北籍的男主人吧，这男主腰杆挺直，表情严肃，满脸浓密的络腮胡，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总穿着一身暗灰色的中山装，很有军人的气质。仔细观察后发现，他眼神里总流露着一股莫名的忧伤。一旦张开嘴说话，牙齿会因络腮胡的陪衬显得特白，他“咯咯”的笑声里总会掉了尾音，感觉笑声不完整。

一个正午，他的妻子闪现了，她身材瘦高、皮肤白皙、柳叶眉双眼皮、但却头发稀疏，不过，整体还是雅致脱俗的。她飘逸柔美中带着些弱不禁风，当时披着一件黄色的外套，坐在椅子上，一边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一边慢悠悠地向我母亲描述着什么，听着她那一口慢条斯理的天津话，我突然会想到前邻居也是个天津人。新邻女主身上有股贵族小姐的气质。总觉得男主人的外貌配不上她。她的白闪闪发亮，令我羡慕。我毫不夸张地说，她是我长那么大见到的能数得清的几个美人之一。

还没来学校一周，这河北籍的男主就成为了学校口碑最好的地理老师。他只要站在讲台上，几句话就可以秒杀其他一切地理老师。他给我上过一学期的地理课，令我对以前老师只划重点背诵就能考高分的地理课有了重新认识。他是我这一生见到的最棒的地理老师。这也是全校师生达成的共识。

时至今日，我都能清晰地回忆他讲课时的情景。第一，他上地理课语速很慢，语言风趣幽默，但每一句都能入心。第二，他上课从不打开书，十次有一次也是下课前布置作业时才会翻开一次。第三，他讲课的方式与众不同。他将地理知识与历史文学知识紧密相结合，猛一听不像是地理课，偶尔中间还会穿插一些简短有趣的传说神话故事等，加深学生对知识的了解和记忆，每当我们听得津津有昧时，下课铃响了。我从那以后才知道，地理课真的可以不用死记硬背。

他经常在讲课当中，说出书里的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我们查证后果然如此，连字数都精确无误，他的脑子里似乎早就保存着整本书的知识与地图，他旁征博引的能力超越了我所见识过的其他老师，后来他妻子跟我们聊天时才得知，我们的新邻男主年轻时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飞行员，后来是因长期鼻炎无法根治才改了行。

女主人每次在门口晒太阳时，身边总有自己的小女儿陪着，小姑娘6岁，比一般孩子更瘦小，一旦开心了，喉部就会发出粗而有力的呵呵声，她左眼很圆很大，是那种跟脸放在一起，严重超过比例的大。而她的右眼却是只能睁开一条缝的小，两只耳朵更是一大一小，其中一只右耳内部裸翻着，看起来很恐怖，她嘴唇很薄，一旦笑起来，整个脸部都是扭曲的。

他家没搬来前我们就有耳闻，可是当我亲眼见到她后，还是吓了一大跳。但为了不至于让她母亲与小姑娘察觉到我的表情带来的尴尬，我尽量保持着对待正常人的表情，我真的很怕我的惊恐表情伤害到她们的内心。我想，她们在生活中也一定经历过这样的表情伤害吧！

小姑娘很依恋自己的母亲，她总是怔怔地用一只眼看着美貌如花的母亲，而母亲也是用怜爱无比的慈爱与温和的笑回应着女儿那张恐怖的脸。她们没有对话，只是安静地互望着，似乎被彼此深深地吸引并沉浸其中。

不多的几次，我见到在午后的阳光下，家门前坐着一对深情凝望的无言母女。这一美一丑带给我的心灵震撼啊，至今回想都是令人心颤的。那时，我会狭隘地想到画书里的白雪公主与送苹果的恶婆婆形象，而眼前却是两个年龄错位身份颠倒的母女。如今，我非常自责并为自己当时有这种想法深深忏悔。她们虽然容貌反差很大，但毕竟是一对母女，我在她们母女两人的对望里看到了无限深情。

原来，女主人是个长年的糖尿病患者，她这时候的病已经严重到不能出去工作了。致畸基因最放大地显现在小姑娘身上，可命运弄人，这小姑娘却是家里智力最好的一个，她很会察颜观色与通过口型判断人要表达的内容，并快速心领神会。如果我递给她笑容或吃的，她会非常开心，她表达的是一种常人看起来非常恐怖的扭曲表情，这是一个聋哑儿与面部畸形人通过最大的努力发出的一种感恩，我能懂。

她上面还有一个唇腭裂姐姐与两个哥哥都在上中学，他们看起来都比小姑娘更健康，可是姐姐与一个哥哥的脑子反应却是很迟钝的。小哥看来健康，可正因如此，他的表情里常常流露着麻木与冷漠。我读出来，那是一种对现实的欲哭无泪，是一种挣扎却毫无办法的神情。

还不到一年，男主人突然告诉我们要回河北老家了，因为他要为最小的聋哑女儿实现学习的愿望。而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有为这种儿童设置的特殊学校。很快，新邻居就走了。再过了半年，听说美丽的女主人被病痛折磨得离世了。

我至今都在想，邻居这个男人，他是如此坚强，他怎么能承受如此的命运折磨？他面对着妻子常年的疾病与几个不同于正常的孩子，仅凭着自己一个人的一点收入养活一大家人，这其中还不算为妻子续命的胰岛素。

他难道是铁打的吗？！他究竟靠什么精神力量？我想了很久，最后认为只能是一个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