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死而生,死亡彰显出了人存在的意义,思索死亡与思索人生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世界,呈现出人的空间性;死亡,呈现出人的时间性。人存在于时间与空间的坐标体系当中,人的无数瞬间之“时刻”共同组成了人从生到死在空间中的轨迹。唯有在当下瞬间,我们是存在的,过去与未来都是我们所无法把控的,当下就是我们可以行动的唯一时刻。
那么,在死亡来临之前,我们如何生活?一种是强调生命在死亡面前的严肃性,将每天作为最后一天来度过,将每个时刻当作最后一个时刻来度过,以一种尊重的态度对待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魏武帝曹操即是。其《短歌行》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和周公一样,念兹在兹的是建功立业,以达不朽。王羲之《兰亭集序》如是思考:美丽的山水、尽情的欢娱,可以令人忘记烦忧,“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但不知不觉中时光已经流逝,“不知老之将至”,等到时过境迁后,往日的美好已经成为陈迹,人不能永远保有美好的留恋。所以生就是生,活着能享受乐趣,死就是死,死后一切皆无。“死生亦大矣”,故有生之年不可不认真做些实事。
但是,还有一种生活,将生命中的每个时刻以一种平常心对待,赋予每个瞬间以绝对的价值,无论这个瞬间处于怎样的“过去”与“未来”之间,即使平庸,即使谦卑,但自有其与众不同的绝对意义,尊重并完成此刻之事,享受此刻有限却无穷的美好。所以,幸福就在当下的此刻,因为我们仅仅生活在现在,又因为往事不可追,来事不可待,而现在的每个时刻都给我们提供幸福的可能性。苏轼《赤壁赋》关于宇宙人生的见解是:江水不舍昼夜地滔滔流去,作为某一段江水,确乎是从此消失了,而作为整个江水,则始终长流不绝;月亮有圆有缺,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周而复始,终究无所增减。无论宇宙还是人生,变与不变都是相对的。如从变的角度看,岂但人生百年,顷刻即逝,就是向来认定的天长地久,其实连一眨眼的功工夫都不曾保持常态;如从不变的角度看,则宇宙万物固然无穷无尽,其实人生也一样绵延不息。因此,对人生而言,天地宇宙万事万物“而又何羡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江上之清风”有声,“山间之明月”有色,江山无尽,天地无私,风月长存,声色俱美,正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苏子在走出监狱到达流放地而几乎丧失人身自由的情况下,具有如此强烈的生活信念,多么坦荡、旷达!(17.12.31《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