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最近,虐童事件频频曝光,一则则令人痛心的消息就像是毒液一样,慢慢地流入我的内心,带着几乎尘封但是从未淡去的往事发脓出血。这让我忍不住想要写写往事,想要通过回忆找到当年的自己,想要回去抱抱当年的自己,为她撑腰鼓气。
我还记得,上一次发作,还是2012年,在北京。大中午,正和实习的同事们在大使馆附近的餐厅吃中饭,新闻播放出一张图片,是从一个幼儿园教师的微博里流出:一名年轻的幼教老师揪着一个小孩的两只耳朵,生生地把孩子拉离地面,孩子哇哇大哭,而这位幼教老师竟然面带微笑地让人拍下了这一幕。我记得那一幕,因为看到那一幕之后,我整个人就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忍不住和当场的同事倾诉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时光退回到2002年的春夏,我小学五年级下半学期。那时候带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王老师要生孩子休产假三个月,于是带三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朱老师来给我们代语文课。这位朱老师是在我们四年级的时候来到我们这所沿海四线城市所谓的最好的乡镇小学任教的,一来就担任了新分班的三班的班主任。她的所作所为,我们听过很多,诸如她不用教鞭,让学生自己举手砸课桌边沿自己不费力地让学生收到惩罚;对于不听话的学生,她是拿着针直接刺学生的大腿;上课叫人回答问题,嘴上说着回答错了不要紧,但是真的回答错了她就会跑下来打学生的巴掌,如果没有学生举手回答问题,她也会沿着讲台两边的过道下来顺手地打学生巴掌。
我们大体对于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永远无法感同深受,最多只会唏嘘感叹。我只是没想到,当这些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时,12岁的我也是那么胆小,只会难过伤心,不会保护自己。
自从这位朱老师来代课之后,从小到大一直是优等生的我,最多只是因为粗心被老师或者妈妈打过手心的我,频频被她扇巴掌。个子矮小的我一直坐在第一排,恰好就是这位朱老师走下讲台最顺手的位置。还有一个最顺手的位置坐的是另一个男生,同样成绩不错,同样吃了很多巴掌。代理班主任马老师听说这一情况之后,让我们换过座位,坐在危险区的我们有机会坐到靠墙的避难区,然而到了语文课上,这位朱老师让我们按照原来的座位来,于是我还是巴掌专用户。
平常运气好,一节语文课一两个被顺手的扇巴掌,有时候也会赶上运气不好。
记得学晏子使楚那一课的那天,是中午吃饭前最后一节课。那天,已经有近300度近视的我把眼镜落在了家里,恰好当天即将有雷暴,天色已暗。她在小黑板上写下一句话,似乎是提了一个把一句话换一种连接词说出来的问题,恰好那时候我走了神,恰好我被她叫起来回答问题。我没听问题,我看不见黑板上的字,我几次回答错了问题,每次回答错了问题就换来她的歇斯底里以及几个巴掌,还有一句,某某某,你今天被鬼跟着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打了多久,我终于回答对了这个问题,我被放行了。快下课的时候,突然电光石火,一道闪电从她脸上斜切而过。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抬着头,也许肿着脸,也许脸上含着泪水,看到由闪电照亮的突兀的她的脸,像是妖怪看到克星一样惊慌失措。我觉得,那是老天爷为我在做主。
晏子使楚这一课的十几个巴掌的经历不是唯一一次,至少还有另外一次,虽然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忆起细节。
我也希望我已经忘记了晏子使楚,忘记了那道为我做主的闪电,忘记了强光中那张刻薄的脸,可是我还记得,每一次想起,都想回到过去,抱抱那个也许肿着脸,也许含着泪水的自己。
记得有一次我们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一群人计划着去校长室告发这位朱老师的所作所为。一群孩子们中有敢于人前的副班长,也有叫嚣的所谓顽皮差生,也有那个一路上在担心做出去校长室告发老师这样大出优等生行为准则的事情晚上回家被严厉的爸妈知道了之后会怎么责罚的我。天啊,现在想起来,真想给过去的我撑撑腰。当然最后,上课铃声响之前,我们推搡着从校长室返回到教室继续上别的课,因为敢于人前的副班长退缩了,同时也给了底气不足的顽皮差生和我好几个台阶下。
我们最终都没有做出所谓保护自己的措施,一直到王老师产假结束回来继续带我们,一直到六年级的时候,在三班饱受这位朱老师折磨的我的发小小A终于不想再因为被她以结对的男生学习没有进步责罚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不去上学。最后小A被调离三班来我们二班和我做同桌,这位朱老师据说被校长约谈收敛了很多。
期间我们也听说这个朱老师貌似后台有点硬,加上强压政策下带出来的教育质量不差,貌似学校领导对她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干年后,似乎当年叛逆过的小A也好,其他同学也罢,似乎都淡忘了这些事,只有我,时不时地,看到一些虐童的新闻就会想到晏子使楚。
2012年看到虐童新闻的那个下午,我和同事倾诉完之后,回到办公室,内心无法平静,一直在电脑上查这位朱老师现在所在的私立学校,想要查到她的联系方式,即使隔着1400公里的距离,也想要沉声问问她,当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打电话给她所在的私立中学教务处,和接电话的老师声称我是她以前的学生,想要重新联系,留下我的手机号码,让她帮忙转告一声。做完这些,我仍然无法释怀,我打电话给爸爸,诉说我看到新闻之后的回忆,回忆里夹带着受伤,愤怒和不平,希望他帮助我先到那位朱老师宣泄情绪,我爸爸觉得莫名其妙,喝止了我。一直以来,我曾经多次和爸妈提起这段回忆,但是我的情绪得不到他们的认可,他们认为严师出高徒,论据是这位朱老师带的三班的班长,分班前成绩一直不如我,但是初一分班考试她第一我第二。
我不知道,我对这件事本身的负面情绪,是来自被虐,还是后悔当初自己的不叛逆,还是得不到至亲父母的理解。总之这些事情像是不定时炸弹一样,一经引发就在内心轰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2012年的时候,过了几天,这位朱老师回了我电话,我听到她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打错电话了,然后挂了电话。在那几天时间里,我联系上了曾经的代理班主任马老师,马老师告诉我,似乎这些年,这位朱老师过的十分不好,一直没有找到归宿,推荐一个学生家里人吃什么保健品,然后出了人命,赔光了所有积蓄,诸如此类。听到这些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又是报应,我释怀了一些。
过了两三年,有一次我和初中班主任夫妇聊天,无可避免地说起了这件事,又听说了这位朱老师的一些往事。她从小是家里的独生女,成绩好,一路顺风顺水,花样年华去读师范的时候,可能是谈了两次恋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然后遭受了很大的创伤,师范毕业来带小学,正是她内心风起云涌的时候。
但是她过去的不幸并不能成为她施暴的理由,同样,她后来的不幸也不能成为她施暴的偿还。毕竟,当初的所作所为,可能致使一向乐观的很多个我放不下那些回忆。
我多想回去,抚摸着当时自己也许肿着的脸,为她抹干眼泪,告诉她,你没有错,错的是朱某,我帮你,去告发她,不让她再欺负你。
写到这里,我还是委屈地落了泪。这是一段真实的内心历程,写出来想要释怀,但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