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云镇上有一处荒僻的道观,此时镇上风声大作,道观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桃瑾从后院走了出来,看着露出半边天空的屋顶摇头叹气:“又塌了,又塌了!这鬼天气!”说着掐了掐指头,一脸不情愿:“看来又得出门了。”
“小道长的屋顶又塌了啊!”
听到声响,桃瑾转过头,见对面的门不知何时开了,男子坐在轮车上,被人轻轻推了出来,见到桃瑾礼貌地颔首:“小道长最近是不是要出去?”
声音如敲击的玉石一般,清脆又好听,桃瑾拿起被传来的信筏,信件瞬间燃起,化为缕缕青烟,她托着腮,手指拨弄着桌子上的一只龙凤烛:“是啊,怕是要去一趟远门了。”
男子进了道观,打量着四周,然后笑着说:“怎么这只龙凤烛还不燃么?”
桃瑾无奈的点点头,这只龙凤烛是她无意中得来的。火红的烛身上雕着金色的飞龙盘凤,栩栩如生。桃瑾第一次看见,就莫名的喜欢,只是拿到这只喜烛已有两个多月,她用尽了各种方法,就是燃不起来。
“那不妨再试试?”
桃瑾看了他一眼,拿起火折子,对着龙凤烛一点,只听“嗽”得一声,烛火一下子点亮了整个道观,又在片刻之间被熄灭。桃瑾没有想到这喜烛这么简单就燃了起来,看得有些吃惊,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男子眼里隐隐有两团炙热的火焰,又在他眨了眨眼后倾刻消失,霎那间整张脸如白纸一般,猛地咳嗽着。
桃瑾慌忙拉开男子身后的侍从,轻轻拍着他的背,男人捂着嘴,好半晌儿才缓了过来,风轻轻吹过,卷起他空荡荡的裤角。桃瑾看着他帕子上的鲜血,一脸同情,明明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却偏生失了双腿,体弱多病,真真可惜了……
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沏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推动着轮车,走到门口时又问道:“小道长可是要去四方镇?”
“柳先生怎么知道。”
柳先生没有作答,只是笑着说:“那恰巧可以一路。”
三日后,桃瑾收拾好行装,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柳先生披着白色的大氅,招手示意她上来。
马车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木盒子里装满了桃瑾爱吃的糕点。因为柳先生的身子弱,里面铺着厚厚的皮子,十分暖和,比自己道观里的床还要舒适。桃瑾摸着爱不释手,觉得自己这一次着实是抱了一条粗大腿。
前往四方镇,要途经一条大河,听闻那里的鱼肉质鲜美,甚是美味,桃瑾早就眼馋,这次有这等时机自然不肯错过。她挽起裤脚,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抓着鱼。这里的鱼跟成精了似的,就是抓不住。她抓了一下午,才勉强抓了两条。
桃瑾抓着手里还在拼命挣扎的小鱼,捧到柳先生面前,十分欣喜地说:“先生,今日中午咱们就吃它啦!”
她低着头,坐在他的对面,柳先生坐在轮车上,两双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河,笑意盎然,抬起自己的手将怀中的帕子拿出来,弯下身子轻轻地抬起她的脚,然后轻柔地一点一点擦着她脚上的水渍,把她挽起的裤脚缓缓放下,将放置在一旁的鞋袜为她细心的穿好。整个动作流畅而妥帖,仿佛他曾经做过无数次。明明是有些孟浪的举动,在他的动作下,桃瑾却感受不到半分冒犯,甚至觉得好像对于对方来说,这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事情。
她有些羞涩,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胸口涩涩的,桃瑾只能害羞的蜷缩着自己的脚趾,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看向远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烛香。
第二章
“四方镇以制作蜡烛出名,其中的数桃家制作的龙凤烛最为出名,上面雕刻的手艺更是自成一派,名扬天下。就连天子大婚之日,用的都是他家的喜烛,因此,四方镇又被人们称为御烛镇。虽然这些年,随着桃家的落败,四方镇大不如前,可是这里的人还是靠这门手艺过活。”
听了柳先生的解释,桃瑾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到处都是蜡烛店了,然后笑着道:“既然如此,等此间事了,刚好可以让这里的大家看看我那只蜡烛,究竟是怎么了。”
说着说着,他们便来到了这次的事主门前,瞧见这高高的门楣,桃瑾心里便满意了几分。这一次,报酬一定十分丰厚,也不枉她一番辛苦。柳先生握着轮椅的手有些发白,看着府门上高高的“王府”二字有些出神,看着自从来了这里就有些神思不属的柳先生,桃瑾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进了王家大门,只见院中张灯结彩,四处都挂着红色,怎么看都是刚刚结束一场喜宴,怎么也不像信中说的闹鬼的样子啊。等到王家老爷一脸憔悴的将她带到一间屋子,桃瑾这才恍然。
屋子里挂满了喜帐,入眼都是耀眼的红色,红得桃瑾胸口都有些发闷,她晃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攥住了她,桃瑾这才站稳。她掀开帐幔,千工拔步床上静静躺着一对身着喜服的男女,女子的脸上有一道巨大的疤,蜿蜿蜒蜒,如蛇一般,形容枯槁,像是被人吸走了精气,一旁的两位老人哽咽的解释着。
成婚那日,本是一切都好,夜里,屋子里忽得传来一声惨叫,只听见自己儿子大叫道:“有妖怪!”下人们赶到时,便见到屋子里的东西乱成了一团,新娘披着头发,身后的影子上,有着巨长的一条尾巴,长长的指甲牢牢掐着新郎的脖子。
王老爷在外行商时,曾与桃瑾的师傅相熟,手中有一块他留下的玉佩,那妖物见到玉佩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只是新郎与新娘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反倒是日渐消瘦,只怕时日无多。
“这间屋子就是个凶宅!我就说不该买!当初的桃家女儿不就是中了邪才……”
“住口!”王老爷呵斥住一旁的王夫人,看着桃瑾,“还望天师救救我儿。”
桃瑾从怀里掏出罗盘,罗盘轻轻转动,她皱着眉头,从她进来这家府上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到了这间屋子更是如此,只觉得胸口像是有千种怨气。罗盘猛地停下,她轻咬食指用指尖血临空画出一道符,手指一挥,符便化作一道金光,潜入新娘的眉心。
符纸一出,桃瑾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不过片刻,屋子里便腾空跃起一道黑色的雾气,烟雾渐渐化作一张扭曲的人脸,那张脸死死盯着桃瑾,然后咬牙切齿的喊道:“桃瑾!你竟然还没有死!”说着,便猛地扑了上来。
桃瑾一挥手,一阵金色的光芒闪过,避过她的进攻,皱着眉头怒斥:“大胆狐妖,竟敢为祸人间!”
那狐妖似是不要命一般,只顾与桃瑾缠斗,这时闪过一股红色的光,狐妖被猛地击退,这才看到人群中的柳先生,她的两只眼睛变成了赤红色,看着柳先生:“又是你?又是你!”桃瑾乘机又画了一道符,狐妖节节败退,只好化作一缕黑风狼狈逃窜,临走还不忘说一句:“且等着吧,你们的命,我总会收回来的!”
狐妖退散,桃瑾只觉得自己两眼一黑,身子一软跌进了一个熟悉的充满着烛香的怀抱里。
第三章
桃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满眼都是红色,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紧张又忐忑的坐在床上。嬉笑声渐渐消散,隔着盖头,桃瑾只能看到一双绣着暗纹的布鞋停在她面前,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一颗心又是不安又是甜蜜,她隐约见到一只十分秀气的手微微抬起,又在空中停顿,然后猛地缩了回去,快步离开了新房。
桃瑾静静坐了一夜,只有龙凤烛的火焰映在墙上,然后不停地拉长、变幻,最后变得隐约像是一个人的影子,在静静陪伴着她。破晓时分,她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抬起头时,只看得到那燃了一点点的龙凤烛。
新婚之夜丈夫连自己的盖头都没有掀开就去了别处,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够忍受呢?桃瑾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个梦做的也太过真实了些,梦中的那种茫然、失落、还有苦等了一夜的煎熬,都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掏出那盏龙凤烛,心中疑窦丛生。
等她梳洗好,发觉柳先生早已到了大堂上,已经醒来的那对新婚夫妻搀扶着向桃瑾与柳先生道了谢。桃瑾走至柳先生身后,十分自然的推着他的轮车,然后摆摆手:“不必多谢,毕竟我也是收了报酬的,只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招惹上那只狐妖的。”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这才解释道,原来新婚当日,新娘本是在屋子里静候新郎归来,眼前只见一阵黑风闪过,那黑风化作一个巨大的铜镜,将她的面容照在空中,新娘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可是再厚的脂粉也挡不住她脸上的那道疤。那道声音凭空而来,不停的在她耳边呢喃:
你说,这样的你配的上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