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的天阴的发灰,带着秋天的清凉,还有万物不久将要凋零萧索的征兆,到处弥漫着一丝不明所以的伤感,连路口变换的红绿灯都含着泪花似的。陈米的困意被秋风越吹越淡,他骑着车子,余光感受着一辆辆汽车从自己的左侧开过,冯苗苗每天都是李阿姨开车送着去上学的,但总是起的和自己一样早,有时候自己刚下楼,还站在自行车前发呆,她就已经走了。
陈米和冯苗苗高中也是在一所同学校,但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说让他们拉着手去上学的话了,有些玩笑在自己不在乎不感兴趣时,大人们总爱说,如今想从这些玩笑中获取一些快乐,大人们又都缄口不说了,好像现在开不起玩笑了,总是这个样子,让人甚是失望。
到了学校往教室走,路过冯苗苗在的班级时,陈米匆匆瞟了一眼,由于太过匆匆,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了一摞摞书,像一排排震后的房屋一样在一张张桌子上摞着,他没有再往返折回,一股脑地钻到了自己的教室,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女同桌李月正一脸茫然地抹着护手霜,然后把一面小圆镜、一把折叠梳子、一支唇膏,还有合上盖子的护手霜塞进了一个粉色的小包里,又把小包塞进了书桌里。陈米觉得女生的书桌甚是丰富,她们就像在这里安了个家一样,在一摞摞卷子和辅导书之间,居然还能在里面放下化妆包,《星火》、《萤火》、《花火》、《粉爱》、《紫爱》之类的言情杂志,长着一张熊脸的暖手宝,夏天用的充电小风扇、方便在桌子上趴着睡觉的小靠垫。更有一次,陈米看见班里一个平日里活得甚是丰富多彩的女生,她从书桌里拿出了一条围巾,然后开始织了起来,问她在干什么,她一副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的模样,淡淡地说了一句,在给我男朋友织围巾。
李月见他来了,也不等他把书包放好,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八班的刘俊峰好像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陈米愣了愣说,摇了摇头。李月不再说话,闷头趴在了桌子上。陈米在内心长叹一声,他虽然不知道刘俊峰有没有女朋友,但对于这个人是不能再熟悉的了。高一高二的时候,刘俊峰是每个周一的升旗手,每周一都能看见他穿着一身绿色军装,带着白手套,配着徐徐响起的国歌,将国旗往半空中一扬,李月说那个样子简直帅的让人心碎,再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了。不光是李月,许多女生都很喜欢他,李月曾牺牲了一星期的晚自习的时间折了一罐子千纸鹤,说要送给刘俊峰,陈米还得给她注意老师有没有突然出现,但后来那罐纸鹤有没有送出去,有没有被收下,就不得而知了。
一排排长条灯管将教室照得煞白,连黑板上的粉笔字都变得有些刺目,值日生还没来得及将中秋前留的作业擦去,陈米便听见不知道哪个班齐声读起了《琵琶行》,也许是冯苗苗她们班。哪怕是语文老师的到来,也没能将陈米从对冯苗苗的回忆中惊醒。
到现在陈米还能想起高二的期中考试数学没及格的情景,并不是因为这个成绩太过触目惊心,而是被成绩惊心以后所收获的别样感情。那天陈米满是丧气地回了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满身创痕的落魄者,虽然校服还整整齐齐地穿着身上,球鞋被刷的不能再白了,却还是掩饰不住自己从内心里逐渐腐蚀到外的落魄,在如此挫败时候,是不愿意遇到任何人的,但偏偏在楼下遇到了冯苗苗和李阿姨,强打了精神问了好,冯苗苗微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陈米看着冯苗苗,她和自己一样穿着学校肥肥大大的校服,那时候她头发只留到了脖子那里,她背着蓝色的书包,另一只手拎着一兜子红得发黑的樱桃。李阿姨也笑着问候了几句,不大知趣地问起了期中考的怎么样。
陈米脸一红,有些不耐烦,却仍克制着说,其他还行,就是数学考砸了。李阿姨笑了笑说,是吗,苗苗说这次数学特别难。一旁的冯苗苗不等陈米说话,点了点头,小声嘟囔道,我都说了说特别难,大题基本上没有会做的。李阿姨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你别在这丢人了,又和陈米说,你妈妈托我买了一斤樱桃,既然遇到了你就给捎回去吧。
从冯苗苗的手里接过了那袋樱桃,陈米跟着她们后面往楼上走,然后两阶三阶地超过她们,道了一声再见,站在家门口,听着楼下的她们进了门,才痛痛快快地感觉到自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慰藉,这个慰藉不是来自于冯苗苗的数学与自己同病相怜,而是在一谈一笑间,自己心里那落魄的伤痕仿佛被轻轻揭了去,头一次感觉到冯苗苗漂亮又可爱,微微笑,又摆摆手,让一切都云淡风轻了。回家以后,陈米开始写老师留的《琵琶行》默写,一写一边莫名地想着冯苗苗,一首长诗结束,冯苗苗好像也被嵌写进诗里了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她与这首长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秋节留的英语作文练习,在晚自习的时候发了下来,陈米看着那张纸,发现除了一个时态错误,最后一个单词也少了一个字母,被老师拿红笔圈了出来,还在旁边复上了“要认真”这三个字,旁边还有一个惊叹号,那用力的笔触,恨不得戳到心里去。陈米这才又想起了昨晚出去见冯苗苗时的局促与紧张,回来便把这最后一个字母抛之脑后了,出于心虚,他觉得这三个字似乎还有更深的意味,在冥冥中提醒监视着自己。看了看身边的李月,她正专心致志地画着二次函数图,她从下午开始又恢复了好心情,因为刘俊峰有女朋友的事情被证实是谣言了。
此时此刻,相隔三个教室的冯苗苗又在学什么,她的书桌是不是也像班里的女生这样大有乾坤,陈米边想边将一个椭圆画在了坐标轴上,又很快打住了自己的思想,要是以后看到坐标轴想到的不是三角函数、不是二次函数,不是椭圆,而是冯苗苗了,该怎么办呢。陈米又定下了心来。转眼,眼前的数学卷子已经快做完了,专注时总觉得窗外格外吵闹,却又无心理会,等到放松下来,才发现外面已是秋雨婆娑。
密密匝匝的秋雨打在了教学楼旁的梧桐树上,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动不动的人影,还有无数条闪闪发亮的雨丝,这雨声既让人心生寂寥又令人心生烦躁,还有寒意在不知名的地方油然萌生,然后慢慢钻到了人们心里去,教室偶有几声窃窃私语,很快被走廊外的脚步所逼退,只剩下笔尖与纸的相触,在与外面的雨声共鸣。陈米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饿了,想着一会儿回家,一定要尝尝冯苗苗做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