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见面礼
旖旎烛光下，殷红色的影子轻轻摇动，脚步被刻意放缓，女子动作轻柔，如小桥流水沁上泥岸，细润无声，了无痕迹，整个房间，只听得见彩缎拍打江风的声音，澜影微斜，朱漆暖榻上，两个人互相凝望对视着。
把刚沏好的茶水摆上矮桌，霜儿缓缓后退，悄无声息的模样格外乖巧，待退出去五步，她抱着茶盘恭敬站立，灵动的眼眸左右看了看，眼里心里满是笑意，这样的画面，真是有一阵子没见着了呢。
宁洺和娘娘之间，并没有棋盘。娘娘说过，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找宁洺下棋了。她向来说到做到。不下棋，他们能做什么？确实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只能干瞪眼耗着。
良久，宁洺终于败下阵来，苦笑道：“娘娘定力超凡，我不及您。”
“知道就好。”
贵妃娘娘扬起她那光洁的下巴，眼睛里满是挑衅，“小家伙，你的道行差本娘娘好几百年呢！”
“娘娘说什么都对。”宁洺懒得和她争，反正，即便赢了也是输的，还不如干脆点，输个坦坦荡荡。
娘娘得意抚掌，笑道：“宁洺，听说你在秋阳宗一战成名，如今不少人都知道朱图老儿又收了个好弟子呢。”
“拥有修行者的力量后，感觉怎么样？”
娘娘凝视着宁洺眼睛，意味深长的问道。
宁洺偏头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这个问题，不禁一笑，娘娘果然有意思，看样子，她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因为，她只问拥有修行者的力量是何感觉，却没问成为一名修行者是何体验，两个问题看起来区别不大，放在宁洺身上，却是别有深意，那个诸窍堵塞的难题，终究还未能解决。
宁洺仔细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娘娘知道，我对于成为一名修行者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不过，您也应该清楚，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只是力量，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会有失落，实际上，直到现在，我对于目前的情况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庆幸。”
“庆幸？”
娘娘眉头一挑，“你是说，庆幸选择了秋阳宗？”
“是的。”
宁洺老实答道：“若不是去了秋阳宗，我未必能有此机缘。”
娘娘闻言撇了撇嘴角，没有接话，顿了一下，她伸出白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滑动，眼睛微眯，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样子，你就很满意了吗？”
宁洺轻轻笑了笑，抬眼望向对面，眼神明亮，说道：“力量当然越强大越好，我承认，我对此的渴望从来没有减弱过，只是我更清楚，虽然那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但绝大多数人并不具备实现愿望的实力，其实，除了强大的力量，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很多，虽然曲折，但同样有效，并且，也不容易被某些顽固条件所限制。”
“哦？”
娘娘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开始认真打量起宁洺来，“这么说，你已经有十足把握了？”
“并没有。”
宁洺这次立即就摇头了，他异常真诚的看着娘娘，“不过，我记得，您过去常对我说，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进行，不是么？”
“那只是安慰你而已。”
娘娘相当无语的撑着额头，大块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截羊脂白玉，极其晃眼，“不过。”停了一下，娘娘斜眼看向宁洺，忽然笑道：“事情确实往好的方向进行了。”
宁洺闻言眼神一亮。
“一个月前，曹真领武帝旨意，前往西凉前线统帅战事。”
“他不是禁军统领吗？为何让他离京督战？”
宁洺不解问道。
娘娘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乐道：“小宁子啊，你觉得，汴都城里有那两位坐镇，禁军统领的存在，有多大必要？”
宁洺闻言不由哑然，是了，武帝与周后已是世上最强大的人了，还用得着其他人来保护吗？皇城禁军，说白了，不过是一群固守仪式的人罢了。
“再说了，禁军有四大统领，也不缺曹真一个，说到底，给他一个禁军第一统领的位子，只是领个官衔，以便出入宫墙而已。”
娘娘淡淡一笑，“不然，若是真想让曹真掌权，都统一职为何会悬空多年呢？曹真真正的作用，实际上也就是缝补匠，哪里需要了，就调去顶一顶。”
宁洺仔细一想，深感有理，不过，有件事情他还是没想明白，坊间都流传说曹真乃是殿前第一大红人，为何这样看起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反倒是有种被刻意掣肘的感觉？
宁洺遂把疑问抛了出来，“曹真毕竟是圣人之下最厉害的一杆枪，陛下这么用他，未免太屈才了点吧？”
娘娘神情古怪的盯住宁洺，直把他盯得后背一阵发毛，忽然，她咯咯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曹真一路平步青云，极受武帝垂爱？”
“不是这样么？”宁洺越发迷糊了。
“你呀，凑得太近，是看不到真相的。”娘娘没好气点了下宁洺靠上前来的额头，说道：“武帝心计何等深远，曹真乃是叛臣出身，即便他反了自己的旧主子，但终究不够干净，怎么可能轻易取得武帝信任？表面上看起来，曹真在京都炙手可热，实际上，他连栾武、荀林父这两个镇守北境的大将军都比不上，每次边境出了战事，曹真也就够资格去西线补一补，论起在武帝心中的地位，恐怕连坐镇东北抗击北齐的尹子玉和吕臣都不如，顶多也就是和同样不怎么受待见的平西大将魏绛平分秋色吧。”
“这些人，才干和修为都远不及曹真吧？”
宁洺皱眉说道。
娘娘嗤笑一声，说道：“武帝并不需要多么有才干的人，至于修为，勉勉强强能过得去也就成了，毕竟，你不要忘了，咱们武周还有个兵圣大元帅呢，吴起才是他真正信赖的人，至于其他人，别给他捅娄子就成了，你不看，除了对付东越这个弹丸小国，只留了一个乐毅，其他驻守边疆的大将军总是成双成对的吗？武帝是想借助他们互相掣肘以达到平衡呢。”
听完娘娘的分析，宁洺颇受震动的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缓缓吐气道：“陛下真是好厉害的手腕。”
“在咱们那位武帝陛下眼中，谁算得上红人？估计，也就是那个与他平分天下的女人够资格吧。”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儿的时候，娘娘眼中情绪变得很是奇怪，等了一会儿，她瞟了眼宁洺脸上表情，轻笑道：“不过，你也不要觉得曹真没有一点靠山，虽然武帝不怎么待见他，但是周后倒是一直对他颇为欣赏，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屹立不倒的原因。”
宁洺点了点头，说道：“我才不敢轻看他，毕竟，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座高山了。”
娘娘闻言笑了笑，宁洺这小子，足够沉稳，情绪整理得很快，判断力不会被轻易影响，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非常欣赏的地方，欲成大事，必须时刻保持一颗清醒冷静的脑袋，不轻易受外物左右。
安静了一会儿，宁洺忽然抬起头，问道：“娘娘，这次西线战事动静很大吗？”
“聪明！”
娘娘竖起拇指，笑道：“这一次，西凉大祭司次仁旦昉突然发了疯，聚集颜回、汪古、克烈还有蔑儿乞四大部落，再加上巴列人，一起进犯武周西疆，来势汹汹，先前的两波攻势中，差点就将西线摧垮了。”
“这么疯狂？”
宁洺喃喃自语，武周西边，西凉六大部落再加上一个巴列帝国，向来各自为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团结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知道曹真此行不太好受，总归是个好消息。
“想必，即便是曹真，也很难应付这样的局面吧。”
宁洺轻轻说道。
贵妃娘娘悠悠说道：“何止艰难，那个次仁旦昉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曾经大月氏没有亡国之前，他就是帝国大祭司，后来大月氏被巴列灭国，那个辉煌的部落王朝重新分裂成六大部落，他便成了其中颜回部的首领，三十多年前，他还率领过其余各部一起攻打巴列，若非有刀圣卓恩烈出手，巴列帝国还真有可能被他吞了，即便如此，最后卓恩烈仍是拿他没有办法，你想想看，这样一个足以对圣人造成威胁的家伙，曹真应付起来，能够轻松吗？”
宁洺长长舒了口气，淡淡笑道：“听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小宁子，不得不说，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能遇见娘娘，就是我这辈子最福缘深厚的一件事了。”
宁洺异常诚恳的说道。
“唔。”
娘娘抿着嘴，微微点头，“这个马屁拍得不错，很受用。”
宁洺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墙壁上的烛光缓缓摇曳着，任时间静静流淌，如轻风扑面，惬意安详，宁洺忽然闭上眼睛，倒头躺下，脑袋深深埋进毛毯内，奋力呼吸着其中特别的气息。这天下，胆敢在贵妃娘娘面前做出这种事情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了吧。
不过，对面坐着的娘娘殿下似乎丝毫不生气，脸上反而有些柔和，他们都是活在黑夜中的人，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想找个方向，却难以推开迷雾，娘娘曾看见过，不过没了，所以她更能理解宁洺的那份彷徨与无助，宁洺总感慨自己福缘深厚，能遇到娘娘这样的人儿，实际上，她也一样。对于娘娘来说，十年一日的时光太过死寂无趣，有宁洺陪在身边，刚好能相互取暖。
上楼之前，宁洺也不理解，像娘娘这么在乎自家颜面的人，为何迟迟没有制止发生在楼里的闹剧，不过，当走上四楼，见着她的第一眼，他就猜到了原因。
很简单，不过是，久别重逢，她想请他看一场戏作为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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