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村    二十二

      世界有多大？对于幼年的孙成来说，家就是像国一样大，村就像地球一样大，村外的世界暂时和孙成毫无联系，半径一公里内就是世界，纵使远处的世界千变万化，灯火辉煌，车流滚滚，战乱纷纭，这和幼年的孙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有时候孙成会爬到院子南墙的篱笆边，往外看去，外面是树，高大的树，是池塘，绿油油的池塘，池塘的南岸还是树，再往南就是李昭熙家，她家的大狼狗，每天都吼，村里人说，狗太大，都是用链子拴着，一直拴着，怕出去咬人，传言她家的狗立起来可以搭到人的肩膀，想想一个黑狗，在夜里，立起来搭在你的后背，不自觉会起来一身鸡皮疙瘩，因为不是谁家的狗，它不亲。

        直到李昭熙的爷爷去世，村里人去帮忙的时候，大家才可以跟随大人去她家，然后大家都见到了那条黑狗，一条普通的黑狗，除了耳朵是立起来的，和其它的狗再也没有根本性的区别，个头也不大，这个搭肩的传说就这么破灭了。

      李昭熙家的院子有高高的墙，墙头上有碎玻璃做的防护，防止翻墙贼用的，她家的门是大铁门，进门后是门廊和一个套间，正对门的是迎门墙，画的是山水画，迎门墙后面的左右两侧是东西屋，正对着的是客厅，客厅的两边是由墙隔开的东屋和西屋，都有门，还有门帘，客厅北墙有画，有对联，画下是黑色的案台案台前有八仙桌，客厅的中间有茶几，茶几的东西两边有皮质沙发，东西屋门关着，我们都进不去，所以看不到陈设，整体格局类似四合院，从院外进入院里就像进入一个小世界，比同村的每家都好，后来想想那个狗狗的传言也许是怕有人惦记她家的财物把，因为李昭熙从小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她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她的爸妈在南县城，几乎在村里见不到他们，李昭熙的爷爷在村里是老好人，我们都可以开他玩笑，因为他罗锅（驼背），走路的时候，从后面看就像一个无头人在移动，正面看，他走路也不抬头，也像无头人，侧面看就像鞠躬走路的人，我们大家私下里都喊他老罗锅，遇见他，俺们都不说话，静静看他，他会对我们一笑然后继续走他的路，有涵养很特别的一个人。

        他的离开，结束了李昭熙在陆家村的根据地，那是一个夏天，村里一般都是七天下葬，夏天去世的人，尸体腐烂的快，味道很重，后来小伙伴们都不再去围观了，严重腐烂的味道，特别难为，容易让人不自觉的想呕吐，也难为了他们披麻戴孝，李昭熙也要披麻戴孝，我们都远远的看，等到下葬那天，盖棺，村里的人帮着抬着棺材，抬走棺材前要先摔老盆（人死后家里人要把烧制的火盆摔碎这个叫孝子摔瓦盆，里面是纸灰。这个瓦盆是放在死者灵前用来化幂币的，出殡的那天是一定要摔碎了才能抬棺走的。“摔瓦盆”，意为岁岁平安，一般要摔得越碎越好。不过一般情况下，“摔瓦盆”都是由家中长子来做。无子由同姓亲族中血缘最近的堂侄子摔，但条件是要其人未婚。若其已婚，则由未婚亲族堂侄摔，以此长幼轮序，注：女婿属于外姓，一般没有资格替岳父岳母“摔瓦盆”。），等老盆摔了以后，然后她家的亲戚带着哭丧棒，在棺材后，走在棺材前的有抬桌子的，桌子上有贡品，开路的贡品，肉，水果，再往前就是带着三眼得枪（方言，三个眼的黑火药枪，丧礼专用，声音巨大，能感到空气震动），一放就要放三枪，枪声响完以后，案台放下，棺材放下，带着哭丧棒的亲友团跪下，大哭。撒纸钱的在案台附近撒钱，让过路的荒鬼野鬼不要拦路，走走停停撒撒纸钱，来到挖好的坟地以后，亲友团要大哭，哭的越大声越好，然后放三枪，开始放棺材，然后填土，然后在把扎好的纸马，纸房子，纸家具，等一一烧掉，算是新坟新家，然后亲友团再哭，然后大家开始劝着离开。

        李昭熙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记得比孙成他们要大上五六岁，印象里，她短短的学生头，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喜欢笑，很活泼很开朗的女孩子，只是见过的印象，从来没有接触过交流过，然后随着昭熙的爷爷去世，昭熙也随着她的爸妈去了南县城，从此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那个院落从此就荒芜了，那个狗狗寄到了他亲戚家养，很快，也死了。村里再也没有她家狗狗的狂吠了。人去房空，阳光照常路过她曾经住过的院落，撒向曾经的童年墙壁，和那扇门。

        冬去春来，一代一代仿佛就像麦田里的麦子。旧的老去，新的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