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终于来了。前几天见到小罗，她看起来时尚多了，穿着也比之前讲究那么一点了，不再让人一看就是学生仔。她说她现在在做专业相关的工作，我说，恭喜，你终于敢面对自己了。她莞尔一笑，没说什么。

两年前：最冷的冬天

小罗这几天刚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又是外来务工人员，所以只要赋闲，会比本地人更加焦急，想想也是，房租、电费、水费、饭钱，那样不需要开销？所以在出租房里睡懒觉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与折磨。

作为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脑袋瓜子转得快啊。小罗就在网上搜了一下可以做兼职的软件，有面试邀请的时候就跑去面试，没面试的时候就去做做兼职，这样也算心里踏实些了。当然去面试坐坐公交也需要钱啊，所以每次去面试，小罗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浪费了这坐公交的钱，但事实总是相去甚远。

宁波的冬天是超冷的，寒风刺骨，潮湿阴冷。小罗本来想着宁波是江南水乡，冬天也冷不到哪里去，这下让她大跌眼镜，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还是抵御不了钻进衣缝的冷风，鼻子通红好似小丑。

这天小罗去做兼职了，70块一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五点，中午一小时吃饭休息时间，工作内容就是去宁波工程学院的大学校园发口香糖，宣传口香糖。天气很冷，坐了一小时的车来到预定的地方，下车的时候手脚都冻麻木了。已经有很多做兼职的学生等候在这里了。小罗强颜欢笑，和身边几张青春活泼的笑脸打招呼。强颜欢笑的原因很简单，她们都是学生，而自己却和她们抢饭碗。

负责兼职的一个瘦小的女人来了，声音响亮，小罗看着她，觉得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这样一想，又感觉自叹不如。女人把她们分成四个小组，并且分发给兼职人员一人一个托盘，一人一大包口香糖，然后，大家分头工作去了。一个根据地是学校的活动中心，另一个则是食堂，门口分开站着。小罗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因为害羞，端着装满口香糖的托盘，看到有学生三三两两走过来，竟然说不出一个字。小罗家庭条件一般，以前在学校却从没做过兼职来勤工俭学。看着旁边的女生吆喝着，她也放开了，看见有人要进门或者出去，就会拦截，“免费品尝口香糖，各种口味可选择。”有老师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小罗又一次说不出话，虽然是不认识的老师，但是那种感觉就像责怪自己没有好好努力，所以现在才沦落到发口香糖。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问小罗：“你不是说你早就毕业了吗？怎么也在发口香糖呢？”小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很苦涩，那顿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吃完饭又重复着上午的工作内容。等到五点的时候，两只胳膊又酸又疼，拿着70块钱工资，小罗突然掉眼泪了，别过头又偷偷抹去。

辞职的那家公司是一家理财公司，小罗以销售的职位进去的，其实小罗很讨厌做销售，一是很累，二是和自己的性格不匹配。小罗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并且说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她也想通过做销售去改善一下性格，但这种改变是痛苦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有多痛苦。公司一个女二把手听说公司来了一个新闻专业的大学生，长得又好看，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就说要不你做行政吧。小罗受宠若惊，却搞不懂新闻专业和行政有什么联系。小罗的新闻专业其实学的一塌糊涂，还是因为性格原因，至少她是这么归结的。后来的十几天中，小罗小心翼翼学习着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行政工作，顺带着学习怎么做考勤。期间每次去找那个女二把手签字的时候，她都会夸奖一番小罗，甚至说好好学，以后可能让你做董事长助理。小罗听了很是紧张，尽管她对董事长助理是什么级别的职位一无所知，但是凭借直觉，应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工作。所以她突然有了压力。

在接下来的几天工作中，时不时周围的人会说：“我们可不能得罪小罗啊，她以后可是董事长助理。”就连那个和她不熟的销售总监也用阴阳怪调的语气对她说这句话。小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什么苦呢，她是真的无从说起。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学新闻编辑的时候，老师讲的新闻内容不可以出现诽谤、虚假信息，但是也不能夸大事实，不能给人戴高帽。前半句很好理解，后半句小罗那时候理解不了，她想着有人要是给我各种荣誉我才不会去投诉她呢。老师说夸大就会给新闻当事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与压力，就好比明星有光鲜的一面，但是也有各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压力。而此时，小罗才算是真正懂得了那种无处说起的苦闷。

小罗每天奔走在各个办公室，签字、盖章，一份合同要找五个领导签字，外加两个财务，差不多把整层楼跑完了，一天都在运动状态。另一个同事交接给了她一大堆还没盖章的劳动合同，把整个桌子都堆满了，推开门进来，不认真瞅一下，根本看不见那堆合同里还埋着一个小罗。小罗按照那个交接给她工作的同事的要求，抱着这一堆合同去找领导签字盖章，领导不高兴了，啪，扔到桌子上，发脾气：“这都做的什么事？！先放着吧。”小罗看着发脾气的老总，吓得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解释什么，就退出来了。老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长得像香港一个嘴唇翻着的演员。

后来那堆合同是怎么处理的，小罗不知道。这件事还没让事情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地步。接下来的做考勤，彻底让局面无可挽回。公司每月2号发工资，这就意味着30号必须把考勤做出来，这样1号财务才有时间核对。因为之前没做过这类工作，且刚毕业，工作经验几乎为零，小罗很是担心会出差错，离30号还有几天的时候，每天都会有意无意地对那个工作经验肯定比她多的同事说什么时候做考勤啊，到时候教一下我。那个同事对着自己的电脑，看也不看她，回到：“哦。不用担心，到时候有几个人包括我会一起协助你的。”这话没让小罗悬着的心放下来，依然担心着。每过一天，小罗就担心一天。30号晚上，果真有两个人帮着她对照考勤表、请假条、外出拓展单等等去数啊算啊的，小罗也跟着学做。因为公司人员还算多，所以工作量还算大。等到考勤做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23:00，早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叫了的士，小罗差点在车上睡着，终于安心了。

财务总能发现问题，而且不是在1号的时候发现的，而是要发工资的那一天，财务发现了好几个问题需要核实，就这样工资没有如期发放。5号，小罗被那个销售总监叫过去谈话了，开始的话总是很客套：“你这段时间的踏实、勤奋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你不能和周围同事打成一片，走路慢吞吞的，并且因为你的失责，公司没能按时发工资，我们公司从没有晚一天发工资的。所以……”每说一句话，小罗都会自觉地在心里对照，“很踏实、勤奋”，这个应该不算吧，她所做的都是该做的，“走路慢吞吞的”，小罗想自己走路确实慢，所以她都是拿着文件跑着去每个办公室签字的，那段时间饿得特别快，运动量增大的原因。“没和同事打成一片？”小罗在心里苦笑，要怎样才算打成一片呢？中午吃饭是大家真正有时间坐下来的机会，并且小罗为了和他们走得近点，都是坚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即便饭菜不合自己口味。哦，对了，可能是自己看起来就冷冷的吧，小罗是那种不爱笑的女孩，也不是不爱笑，就是平静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了。“最后一点，因为我的失责，工资没能按时发？”小罗想不出理由在内心为自己解释。

小罗写了辞职申请。心情很复杂。突然觉得无助，孤独，有种被世界所抛弃的感觉，更有种耻辱的感觉。小罗有三天躲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没有出门，就那样躺在床上。那个冬天，真冷，即便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还是觉得冷。

她想了很多。她来宁波是因为她姐姐在这边，说这边工作好找，工资高，加上她一直想去江南水乡，想去海滨城市，所以就来了。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工资与老家那边差不多。刚来宁波时，她很喜欢这座城市，那时候还是秋天，秋高气爽，这座海滨城市干净，清爽。她坐公交车，有座位，是真的“坐”公交车，而不是像她以前所在的城市，到处都是人，来了公交车都是一群人推着挤着往车上涌。她要过马路的时候，宁波的公交车司机会放慢车速，招手让行人先过。她感慨，这座城市真文明。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她对宁波的印象慢慢变了，原来宁波也可以这样冷。

一年前：重蹈覆辙

后来小罗又去了另一家公司，命运和之前那家一样，做了二个月被委婉劝退。也是整理了一大堆员工劳动合同和做了考勤表之后。小罗给我说，她真的快崩溃了。我说你毕业后找过专业相关的工作吗？她说专业课学的不好，除了会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口才没口才的，其他样样不行。我摇了摇头：“那行政人事你就很懂吗？专业课至少你还学过，而这两样，你都没学过，可是你却敢冒险。”小罗好像听懂了我说的话。

小罗这次被劝退的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是大致是知道了那么一点。她入职之后第一个月安然无恙地过去了。第二个月的时候，新来了一个行政人事总监，是个啤酒肚、没有下巴的中年男人，据说离婚了。小罗本来是只负责行政方面的工作，新来的总监重新划分工作范围，把她负责的采购划分出去，划分进来的是档案整理和员工考勤。小罗听了之后没有胆怯，反而很高兴，因为她相信之前在那个公司已经学会了这些东西。事实上她确实学会了。行政人事总监发来了劳动合同电子版的模板，让他按照这个来整理，小罗就听话照做。一本合同接着一本的翻开，写封面，信息录入电脑系统，六七十本合同，她录了三天，因为还负责仓库管理，每天都会有人来领各种物料，还有其他琐碎的诸如下楼拿快递、开门之类的。当他给到总监她整理出来的电子档案时，总监不悦，“我这里的通讯地址指的是身份证地址。你这是怎么做的？”小罗急着解释：“通讯地址怎么能是身份证地址呢？通讯地址一般都是现在居住的地址啊。”总监说：“按我说的去做，重新整理。”小罗心里憋屈，这都是什么破理论，还是硬着头皮又把档案袋挨着翻看了一遍，重新录入身份证地址。再交给总监的时候，他没说话了。这事算是过去了吗？

又到了做考勤的时候，公司是调休制的，内场外场还不是一样的规定。小罗后来给我说那个总监就是傻X，他给我讲怎么算计薪天数的时候，举了个例子：可休天数6天，出勤天数25天，实际出勤26天，实际调休8天，那么计薪天数有多少天呢？小罗当场就说这个例子不可能成立，26+8都是34天了，一个月怎么会有34天呢？总监石化……我听了说：“你啊，就是嘴太快了，总监也要面子嘛！”小罗……

后来劝说离职的时候，是大中午的，那天中午小罗去超市采购物料了，是帮本该另一个同事负责的。她和那位同事是负责行政的，开门取快递这些事情本该两人协同，但是那个同事看小罗是刚毕业的小丫头，每次门铃响了，都会指使小罗说：“下去开门，门铃响了。”小罗就屁颠屁颠跑下三楼，一天跑四五遍。后来狗血的是，这个同事就当着那个总监说之前那个行政什么都帮她做，现在这个什么都不帮。小罗和那个总监就隔着一块玻璃，其他同事也清楚听到了，小心翼翼向小罗的方向看过来。劝说离职那天中午，小罗还给老总订了餐，还跑下去拿，拿好了还送进去，还切了一盘水果也送进去了，切水果是老总让那个同事切的，她又推给了小罗，小罗屁颠屁颠跑了四楼去了负一楼，切好了又端上来。往常都是这样推给小罗的，小罗也慢慢不去计较了，她给我说坐在电脑桌前眼睛疼，趁着切水果拿快递活动一下也好。被劝离职后的两三天里，那个同事变勤快了，门铃响了自己去开，老总要水果了自己去切。

我问小罗，你做得挺好的啊，为啥他要劝你离职？小罗窝了一肚子火：“我的其他同事也都说我做的挺好的，怎么就走了？我都只能说做的不好吧，领导不喜欢。”具体原因她说过，记不大清了，好像和上一次离职差不多吧。心里有点为她心疼，毕竟刚毕业，很多地方都需要成长。

我说，小罗，你下次试试找专业相关的工作，你还是比较适合那些工作，听我的没错，还有就是多笑笑，不要让人抓住你的把柄。小罗说她会试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