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婚》第31章 喜宴

    礼成之后,观礼的人有的散去,有的留下。留下的就按照天井里桌子上的名单,做到了各自的座位上,等待开席。白茫和村干部们在一桌,衣云被安排在了高山那一桌,看得出来,倪裳把她当成了娘家亲人一样对待。倪裳、孙洪扬和爷爷奶奶坐在一起。

  基本都入席了之后,流水菜肴一样样的上了桌,孙洪扬和倪裳还没吃几口,就被爷爷奶奶拉着到各个桌上轮到敬酒。农村人普遍酒量好,又逢喜庆时分,孙洪扬的亲戚们都变着法的劝他喝酒,孙洪扬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自家酿的高粱酒度数虽然不高,喝多了,也会让人头晕目眩。

  倪裳和孙洪扬是被迫喝酒,而有一个人,却是主动喝酒,这个人就是衣云。高山和衣云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跟她表姐表弟聊天了,衣云插不上话,便独自喝起酒来。一杯,辣入喉;两杯,味绵柔;三杯,甜在口;四杯,解忧愁……喝着喝着,她尝不出酒的味道了,只感觉自己好似躺在松软的云端,随着清风飘飘欲仙。此时的她,才品尝到了酒的好处,她想:“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失意时,这玉液琼浆也是解忧知己呀,这酒真是好东西”。她喝尽杯中酒,又倒了倒酒壶,没再倒出一滴酒来,她站起身,口里喃喃的念叨着“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黄泉”,向门外走去,路过宴席,身边的宾客一时模糊起来,吵闹声、欢笑声仿佛都在九天之外,虚无缥缈。她用那模糊的双眼搜索了一下,搜索到两个模糊的红色身影,她定了定神,稳了稳步子,摆了摆手,轻声说了句“再见”,便转身走出了门外。所有人,包括倪裳都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又有谁会注意一个悄然离场的伤情人呢?

  衣云爬上车子,在驾驶室里抽了一根烟,长长的吐了口烟气,她发动了车子,离开桃花峪,驶向回城的道路。

  衣云走后,持续到日落的喜宴也接近尾声,孙洪扬的表哥扶着他,表嫂扶着倪裳,把他们两人送回了婚房。

  躺在床上的孙洪扬感觉天花板都在头顶打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眨了眨眼睛,睁开眼时,看见床边背对他坐着一个金发红衣的人,他看不分明,可这头上的金发却让他无比思念阮柒,他喃喃的冲那个人念着:“小柒,小柒……”

  坐在床边脱衣服的倪裳也喝的有些上头,她听不清楚孙洪扬的呓语,只听到了“柒……柒……”,她以为孙洪扬在叫她“妻”,心里对孙洪扬的爱慕和感动一时无法控制,她转身吻在了孙洪扬的唇上,孙洪扬闭着眼睛热烈的回应着她。一片一片的红色花瓣纷纷掉落,夜还很长,梦还很美,缠绵悱恻的酒中仙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眼前人非意中友。

  有人宁愿长醉不复醒,有人却不得不清醒。前方“砰”的一声巨响,还在飘着的衣云猛然惊醒,酒气散了大半,她一脚刹车踩到底,毛驴差点蹶起后蹄,停在了前车后面,差点追尾。她心里一边念叨着“万幸”,一边观察着前方的情况,原来是前方一个水泥广告柱倒塌,砸在了路面上,幸亏路面没车,没有人员伤亡。

  她看见前面的车辆陆续有人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防止二次事故的发生。她也打开车门,左腿刚刚迈出车门的时候,她就感觉皮卡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酒精却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拍,车门回弹,重重的砸在她腿上,她的腿被挤在车门中间,折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鲜血染红了她厚厚的冬衣,她的上半身也被惯性拍在了方向盘上。身体传来的疼痛还没等传输给大脑,她那不争气的大脑就吓的原地死机,晕了过去。

  众人报警的报警,救人的救人,120很快过来,医生护士把衣云抬进救护车,交警现场找寻她的家属,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担架上,向医院奔去,等待她的,前途未卜,生死不知。

  第二天早晨,孙洪扬头痛欲裂的醒来,他感觉有一具温暖的肉体扒在他身上,正与他肌肤相亲,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他顿时一激灵,睡意全无。他看了一眼身边睡的正甜的倪裳,把自己的枕头拿过来给她抱着,自己蹑手蹑脚的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出室外洗漱,清冷的晨气和牙膏的薄荷香气直冲他脑门,他逐渐想起了昨晚的碎片记忆。他用脑袋撞着墙,恨不得当场自杀在这里。

  奶奶起的比他早,听见咚咚的撞墙声,赶紧从厨房出来,使劲拉住孙洪扬。孙洪扬见到奶奶的一脸担忧,谎称自己是酒后头痛,奶奶给他端过一碗醒酒解乏得汤,他站在院子里,就着北风,一口气喝了下去。

  倪裳和留宿的高山他们也陆续起来,奶奶做好了早饭,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倪裳时不时的给孙洪扬夹菜,盛汤,一脸甜蜜的看着孙洪扬吃饭。孙洪扬很不自在,但当着高山和爷爷奶奶的面,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倪裳正在厨房帮着奶奶刷碗,就接到了衣云的电话,她正想问问衣云昨天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是倪裳吗?”

  倪裳擦了擦手,突然心慌起来,后背爬上了一种不好的直觉,声音里带上了不自觉的颤抖:“我是,衣云呢?”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在哽咽,忍着哭声,压低声音,把衣云的遭遇告诉倪裳:“衣云……酒驾……被……被车撞了。还在昏睡中,她时不时喊你的名字,我翻了她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你现在能过来看看她吗?你来了,我闺女就能快点好起来了,阿姨求求你,快过来,行吗?孩子?”

  倪裳如遭晴天霹雳,她恨自己太自私,疏忽了衣云,没有照顾好她。倪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决堤而出,她哭着对电话里的人说:“阿姨,我马上去,衣云在哪里?”

  衣云的母亲把医院和病房告诉倪裳,倪裳扣掉电话。抱着身边的奶奶放声痛哭起来,听见哭声,孙洪扬、高山、爷爷他们都来到了厨房。

  倪裳把情况告诉孙洪扬他们,让孙洪扬留下帮爷爷奶奶收拾家里,做婚礼的收尾工作。自己开车带着高山、表姨和表舅他们回了鹭海。

  倪裳一路上把车开的快要离地起飞了。高山恩威并用的才说服她把车停在路边,换高山自己来开。倪裳靠在副驾驶上,想着与衣云的种种过往,她的眼泪就没停过。衣云身上的淡淡烟草气,衣云给她种花的样子,给她洗脚的样子,做陶的样子,喝酒的样子,扎着冲天揪的样子,抱她的样子……回忆有多少,眼泪就有多少,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眼泪真的擦也擦不干。

  很快,倪裳他们到了医院门口,高山开车送表舅、表姨回家。倪裳一个人奔向了病房。

  倪裳打开病房门,衣云的爸爸妈妈留着眼泪把她领到床边坐下。从门口走到床边只有几步路,可倪裳感觉脚下步步都是刀尖,刀插在她心上,她痛的说不出话来。

  衣云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这各种管子,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下半身插着导尿管,肺部插着肺管,肺管的下面还连着一袋从肺里流出的积血,手背还连接着输液管。

  看着此生的挚友如此憔悴,倪裳悲从中来,她双手握着衣云的手,泪水不断滴落在衣云手上,温热的泪水带着挚爱之人的心意,唤醒了沉睡中的衣云,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三个人。她抿了抿嘴唇,很口渴,衣云妈妈看到女儿醒了,喜极而泣,拿出水来喂她。衣云爸爸跑出去叫医生。

  衣云喝了点水,润了润嗓子,把手从倪裳手里抽出来,伸手拭干了倪裳脸上的泪水,捏了捏她的脸颊,宠溺的对她说:“傻丫头,哭什么,我还活着呢。别哭了,眼泪里的盐腐蚀皮肤,脸都快哭花了。”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干哑的嗓子又痒起来,她咳嗽了一下,可这一咳嗽,牵动了被骨折的肋骨戳破的肺部,她的胸口无比的疼痛,她只能忍着咳嗽,捂着肺部,长长的换着气。

  倪裳的眼泪来的更汹了,她怕衣云又担心,硬生生的憋住了。

  医生进来,查看了衣云的情况,鼓励着她:“姑娘,肺积血已经排的差不多了,修养些日子,不会留下后遗症。颅脑没有损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嗯……只是,你的左腿……嗯……”医生说的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告诉了衣云:“姑娘,等一年半载,伤口愈合完全,就能安装假肢了。姑娘,现在医学科技水平很发达,假肢很灵活,不影响日常的出行。只是,车是不能再开了,以后也别喝那么多酒了。”

  倪裳耳朵里只有“假肢”两个字不断循环,医生后来说了什么,她一概没听见,她摸了摸衣云空荡荡的左小腿,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离自己而去,她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无知觉,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听见有人在喊她,声音却飘渺如烟,医生看她不对劲,过来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倪裳“哇”的一口,吐出一滩鲜血。她悠悠转醒过来,心想:“金庸爷爷真的没骗人,人,真的会吐血。”

  医生扶她躺在另一张床上,给她做了各项检查,血压、心跳都正常,没有其他病症,判定她是急火攻心,嘱咐她再有什么不适,立即呼叫医生。

  医生走后,倪裳搓了搓脸,想佯装出一副笑容来安慰衣云。还没等表情做到位,衣云就已经微笑着对他们三人开了口:“倪裳,爸,妈,不用担心。医生不都说了嘛,我的脑瓜依然聪明伶利,至于腿嘛,装个假肢就好了。以后,我行动不便了,你们可得负责照顾我呀。我就做了富贵闲人吧。”

  衣云的爸妈看到女儿这么懂事,泣不成声,他们不明白,如此善良懂事的女儿,命运为何忍心下此毒手。

  衣云看见倪裳的嘴角下弯,又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她不想倪裳再为她哭了,哭多了对身体不好。便找了个轮胎在家没人喂的理由,让倪裳回去给轮胎做饭。

  倪裳答应了,出门之前又亲了亲衣云的额头。衣云带着这个甜蜜的吻昏睡过去,睡梦里,她感觉自己的这伤受的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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