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举首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一李白
故乡的明月,总在梦里升起。那村树,荷塘,宅院,儿时的伙伴,还有母亲的身影,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亲切。
离家愈久,对故乡思念愈深。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我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1.村南的黄土岗
出古镇源潭往东十二华里,就是我的故乡大春坡。村南有道黄土岗,村子坐落在岗下。
站在岗上,村里人家喊孩子、叫畜生,吵嘴、打架等种种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村里三分之一的土地在岗上,土地贫瘠,料礓多。犁地时,犁铧常被料礓撞得蹦火星。黄土性粘,旱天裂口子,瓷巴巴的,硬得像石头。天一涝,水渗不下去,也排不出去。岗上的路泥泞难行,脚陷进去一个窝,拔出来,两脚都是厚厚的泥。
淳朴的乡亲,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耘着这片薄地。早年,为解决干旱水源问题,在岗上挖了一个堰塘,蓄雨水用来浇地。那些年,堰塘也曾发挥过一些作用。然而,毕竟缺乏活水源,单靠蓄积雨水远远不够。遇到久旱年景,堰塘很快干涸见底。久而久之,堰塘也就被人们废弃了。
雨后,岗上的林子里,一夜之间,会长出密密麻麻的“地屈龙”,像水泡过的黑木耳;我和小伙伴们曾捡回家淘洗干净,用油盐凉拌当菜吃,那味道还真不错。母亲说:那是树叶、草沫变成的。
生产队时,在黄土岗种红薯,不是结成“麻包蛋”,就是长成“鸡肠子”,细长细长的,须子多产量低。满是料礓石的黄土地,生长着一种中药材“半夏”,当地人叫“药狗蛋”,误吃到嘴里,舌头上有种麻麻的感觉。
依稀记得:早些年,生产队里要出工,队长金彦哥站在村里的土堆上,两手拢嘴,高声吆喝:“喂,老少爷们都听着,男劳力上南岗刨红薯,妇女们上河西老坟上掰苞谷啦......”粗矿的声音,三里五村都能听见。
这里,也成了母亲最后的归宿。一座孤坟,立在满目荒凉的杂草丛中,仿佛一个远行的人,只身异乡,举目无亲,这成了儿子心中永远的痛。
2.故乡的老宅
听父亲说,我们的老家原在白庙张湾。为了谋生,祖辈背井离乡,一路漂泊,最后来到这里。
老宅座北朝南,南北宽,东西窄,没有围墙;早年,三间土坯墙房子,房顶缮的是黄背草。经不起风雨浸蚀,下雨时,屋里到处漏水。
白天还好说,遇到晚上可遭罪了,盆盆罐罐都用来接雨水,床上盖个塑料布,雨水透过房顶缝隙,“扑嗒扑嗒”打在塑料布上,床上瞬间漏湿一片,一夜甭想睡觉。
院子北高南低,一溜慢坡。东隔墙十爷家、六奶家的地势比我家高,雨天,雨水顺着墙角流经我家院子。我和母亲拿把铁锹,站在院子里疏通水道,阻挡雨水漫过院子。
西边是个水塘。人们在这里挑水喂牲口、洗衣服;队里压上莲藕,春节时,把满坑的莲菜挖出来,分给各家各户过节吃。
旱天无水时,母亲叫我把塘里的青泥翻上来,往地势低的地方垫。但经不着经年累月雨水的冲刷,总是垫不高,母亲往靠近水边的地方插上柳条,柳条成活率高,一插就活。在离水边远的地方栽些梧桐以及桃、李树。这样,既缓解了水土流失的速度,夏天还能遮荫避阳。
春天来了,母亲在院子的空地种些向日葵、茶豆、指甲花......夏天,院子里的树木苍翠欲滴;指甲花怒放着红的、粉红的花儿;茶豆的藤蔓在树枝、竹子编成的篱笆上自由地舒展着;向日葵昂首挺胸迎着朝阳;这些绿色的生命,给朴实、简陋的小院,平添了不少生机。
童年的生活,无拘无束。炎炎夏日,我和母亲坐在林荫里休憩、纳凉。有时,“噗嗵″跳进门前的水坑洗个澡,然后,找片席子惬意地躺在林荫里,在微风的吹拂下,进入梦乡。
明月皎洁的夜晚,我依偎在母亲身边,听她讲牛郎织女、小陈香劈山救母、割肝救母白海棠等动听的传说故事。母亲记性好,故事讲得生动有趣。那些场景,那些故事,多少年了,我依然记忆犹新。
那时,我常天真地想:要是永远不长大,母亲也不会变老,该多好哇。
父亲在镇上工作,不常回家。逢年过节,会给家里买些米、面、蔬菜,也买肉,但不多。有时,会带些食堂过油剩下的油渣儿,用报纸包包,叫赶集的村邻捎回来。母亲把油渣剁剁包菜包,香喷喷的可好吃了。
那些年,过年来客,一般都是大锅菜粉条、萝卜炖肉,没有七碟子八碗。
过年时,父亲通常买两毛八分一盒的鞭炮,一盒十挂小鞭。我和小伙伴听到谁家放鞭炮就往谁家跑,捡掉在地上未响的爆竹,中间一扭,在地上摆成圈,用洋火一点焰花四射,这叫“放出丽花”。
父亲平时只要一回到家里,我家的草屋就热闹了。
记得有天,刚吃过晚饭,十爷、保林伯听说父亲回来了,脚跟脚就来了。进了屋,一个圪蹴到地上,一个鞋一脱,蹲到小凳子上,天南地北就唠起了家常:
“‘老鸹窝’的麦子,一亩地打多少?"
“‘乱葬坟’的苞谷棒长多长?”家长里短说个没完。
父亲掏出纸烟,每人递一支。十爷吸完了说:“纸烟不过瘾,还是吸咱的旱烟吧。”于是,两根烟袋不停地“吸溜、吸溜”、“吧哒、吧哒”,烟草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来,你试试这烟咋样?地头上栽了几棵,吸着怪有劲。”十爷说着话,装了一袋烟,点火吸着,又用手把烟嘴抹了抹递给父亲。
“嗯,不赖。吸着怪有劲。”父亲吸了几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蹲在父亲身边听大人说话,母亲几次催我睡觉,我不想睡。无奈两眼困得直打架,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身子歪倒在高粱杆编织的夹墙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3.乡下的业余生活
那时,乡下的业余生活很单调,平时听说书,偶尔看场电影,不定啥时候,才能看场城里来的大戏。
大石桥的舅爷是个瞎子,会说书。有时来了,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只要管口饭吃就行。
晚上,四里八村的人,像赶会似地涌到俺村,聚集在水坑西边的土堆旁。舅爷手拉弦子,脚蹬“呱嗒板”,一说就是大半夜。
人们随着故事情节的曲折发展,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或兴奋、或悲伤;或赞扬、或愤怒,全都进入了角色里了。
仔细听,那书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驰骋,又仿佛无数枪炮在炸响。舅爷最拿手的是《保密局的枪声》、《双枪老太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说到关键处,戛然而止。众人意犹未尽,迟迟不肯离去。
放电影的场地,在俺村北头小学的操场上,晚上,机器一响,那怕正吃饭,我碗一推就跑了。记忆里,放映的故事片有《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等,再后来就是样板戏。
偶尔也能看上城里剧团的演出,演的多是传统戏,我家还管过一个女演员的饭呢。
三间茅草房不知修了多少回,父亲早想把草房扒了盖成瓦房。母亲说:“能将就住算了。眼下你有病还得花钱,等你病好了再盖也不晚。"
父亲说:“娃大了,以后说人,还住这草扒棚,谁家姑娘会相中?再做难也得盖。”
母亲说服不了父亲,他托着病体,东奔西跑忙碌,终于把四间瓦房竖了起来。由于操劳过度,肝病愈加严重,就在新房盖好的次年病故了。
斗转星移,几十载弹指一挥间。如今,故乡仍是那个故乡,却已变了模样。
岗上平整宽阔的马路上,人车穿梭。昔日的茅草房不见了,土瓦房也不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楼房,掩映在绿翠红染间。农家门前停着的,不再单单是农机,还有各种小车。购物超市,养殖场,建材厂......生意红火。
那晚,我又看见了故乡的明月。很大,很圆,银盘似地挂在中天,柔和的月光,洒在村子里,田野上。村庄没有了白昼的喧闹,树木也隐去了蓊郁的暗影,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澄澈,明净,通透。
啊,故乡的明月,此时此刻,你是否明白:一个游子魂牵梦萦的思乡情怀?
文 | 竹林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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