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王华
我已经坐在了春天里。可我必须在这天晴气明的季节，去看几个离世多年的人，在他们的身边坐坐，说说心里想说的话。 早晨醒来，听到窗外“哗哗”的雨声 ，母亲劝我：“今天下雨，你改日再去看你的转姐吧。”饭后踱步至门外，望着不停的春雨。我沉默不语。转过身来，默默望着后院那棵盛开的杏花树沉思着。“我还是今天去吧。”今年回老家，魂牵梦绕的盼着这一天。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心愿呢！
汽车在细雨中奔驰，窗外的孝妇河，在眼前一晃而过。好像又看到了我转姐拿着油伞，冒雨前行的身影，听到转姐在河岸上赶路的脚步声，就在这条路上，为了不让我这个表弟挨饿，你每天都要往返十多公里路，给我送来你两顿饭才能省出的半个馍，那时，我刚刚学话，不停地拍着小手，“转转，转转快来吧。”等我长大了，上学了，却意外的听说：“因为和姐夫闹矛盾，你想不开喝下了整整一瓶农药，留下了三个没娘的孩子，大的八岁，二的五岁，小的才一岁多、还没断奶，在余温尚存的遗体上，他还在试图寻找妈妈的乳汁。
几十年过去了，一直不忍心到你的坟上坐坐，今天，我来了，遍野的苦菜花散发着和暖，播撒着乡下的诗意，抚平我悠悠的伤感，给我以生命萌动的鼓励。转姐，我亲爱的转姐，我只想告诉你：你留下的三个娃，都已经成家立业，不要有任何牵挂，你就安心地长眠于春天里！那和暖来自天上的照耀，诗意也是那么简单地从沃土里长出，怒放得意气风发。我的有文化的转姐就这么心满意足地躺在了诗的照耀里。我的转姐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四十三年，如果那里的年岁，也和人间相同，当下你早已术业有成。想象中，你学的是文科，这样你就可以做个女诗人了。从前，我写作文的时候，转姐就在我身边扫地，还让我把脚抬起来，我朝你发火：“人家正在写作！”转姐等你当了诗人，你就知道，创作的时候，是不可以把脚抬起来的。转姐，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如果你能听见，是不是会说：“华，你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可是，转姐，我有很多白发了，已过了天命之年了。“你这个调皮鬼，黑头发到哪里去了，又黑又亮多么好的头发！”是啊，我的黑头发都到哪里去了？转姐如果活着，她会摸摸我的头发，会很心疼。“转姐，我没有每年的春天来看你，但是我一年四季都很想你。”我的想念不只是在春天里。转姐一定说：“华，我知道。”……
我来到了父亲的身边。这才是真正的墓地，花木扶疏，景色宜人。虽无《兰亭集序》中所说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却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追忆和缅怀的孝子们你来我往，虽然听不到悲切的哭声，但大多都沉默不语，金黄色的纸钱从颤抖的手里一张张滑落，我立即理解到，那一双双颤抖的手，是在用力敲开记忆的闸门，是在心底里呼唤着自己最亲的人……父亲是一个勤劳、善良、厚道的农民。他识字不多，但注重孝道和礼节，总有笑容在脸上和语气里，哪怕落难到底线，也是坦然面对，真诚的对人对事，让你看见他朴实的心底。我从小喜欢玉石，尤其钟爱新疆的和田玉，一日和玩友赏石，我遗憾地说：“这块玉石，一端有裂纹，另一端有些杂质，不然的话，就是上乘之物了。”朋友走后，父亲拿起玉石，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对我说：“这块石头中间一段非常好看，可是你却不在意，偏偏关注两端的那些瑕疵，怎么能不遗憾呢？其实你把石头的两端截去，只留中间这一段，不就是一块上好的石料吗？这就好比与人交往一样，如果你总是看到别人的不足，对他的优点不以为然，那么你和他交往能有好心情吗？你们之间的这种交往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我顿时豁然开朗。父亲不懂收藏，也不曾玩玉，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人生哲理。后来，我照着父亲的说法，将玉石的两端截去，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石就呈现在眼前了。的确，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不能总盯着别人的缺点和不足，忽视了别人身上的优点长处。包容、理解别人的不足，欣赏、学习别人的长处，这才是最正确的交友处世之道。
父亲，你看见对面的小清河了吗？你正对着它，它也望着你。你曾指着它告诉我，这条河就是咱们家的钱袋子，随时可取，水浇地，鱼卖钱，水上运输很方便。顺水而下是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就是济南。父亲，你是在小清河畔长大的，最后又躺在了这条河岸边的土地里，一个生命轮回的故事就这样书写在小清河边的春天里。齐鲁先民文化中的生命观像童话一样美好，传承着中国人生生不息的顽强的生命力。敦厚的父亲并不孤独，他和王氏家族的先辈们葬在一起。左上边是爷爷奶奶的墓，右边是伯父伯母的碑，生命的最后能有这样归宿，源远流长的生命链条能在无尽的时间纵轴上有这样的轮回，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清晨几乎能对父母说一声“早上好”。夜里几乎可以聆听父母的呼吸，父母还能对你说“睡吧，儿子”，这样的童话不需要增添任何想象，已经是可以令人感动得泪流满面了。父亲，你现在的笑容应该是满脸、满眼吧！父亲，你在天堂里已经生活了十四年，当我又一次来到你的墓地，望着镌刻在的碑上的铭文，春雨和泪水从脸上淌下来。三月的小雨把父亲的墓碑洗的那么洁净，那么一尘不染，辉映着父亲勤劳、诚实的一生。
父亲，我今天站立在你的身边，很想和您说几句心里话：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视频电话，让我看一看你的满头银发，瞅一瞅那曾经扎红我脸颊的胡茬，瞧一瞧您的身板是否依然挺拔，再聆听你那包含哲理的大白话，我知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相信天堂里也用上了视频电话，让您看看，您含辛茹苦撑起的幸福的家，瞅瞅已经长大的娃，瞧瞧您亲手植的树开出美丽的花，听听我心底最想说的话：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您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您有什么需求就托梦给我吧。 小清河的春天，游子王华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