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从小，对于过年，便交织着喜欢与讨厌两种情绪。喜欢的原因大抵是相同的，今天就聊聊不喜欢的那些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吃不完的剩菜剩饭。

我爸妈经历过那场著名的大饥荒，饿怕了，总希望家里的粮食储备丰裕，逢年过节就更不用说了，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大餐之后，剩菜够吃两三天的。好容易吃完盼来一线曙光，年初二开始走亲戚，又来一波。父母招待客人的理念是无肉不成席，鸡和鱼两道硬菜主打，其他肉菜佐以陪衬，并且个个份量十足，满满当当一桌子。客人走后，便苦了家里人，接下来几天都得以剩菜度日。

再好吃的美味佳肴，回锅蒸一蒸，微波炉里打一打，不仅卖相全无，而且散发着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更无奈的是，为了避免占用更多的盘子和空间，我妈喜欢把味道或做法相近的几个剩菜汇总成一个大剩菜，比如酱排骨和炸丸子可以配一对，红烧鸡翅和红焖大虾也可以成一双，而醋溜大白菜、肉丝炒芹菜、清炒西兰花、蒜蓉油麦菜等等蔬菜类的剩菜理所当然地来个大杂烩，咸中带点酸，甜中又带点辣，白的不白了，绿的不绿了，对着这么一盘奇怪的东西，突然好想吃咸菜。

剩鱼最惨了，第一顿鲜美，第二顿直顶脑门的腥，没菜敢跟它搭，除非也是鱼。而且品相特难看，往往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鱼头加一副七零八落的骨架，汤面汪着一层油。我们都嫌弃，相比之下，宁肯吃其他剩菜也不碰它。我妈不舍得扔，说是鱼头最有营养。有一年年夜饭的鱼特别大，剩下之后，我妈吃到初三也没吃完，虽然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强烈抗议，她却置若罔闻，每餐都端上桌来，自己一个人吃。那时候我外甥还小，吃完饭后在桌边玩儿，手一扬把块抹布扔进了鱼盘里，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这盘鱼总算有了丢弃的理由。可是下一顿，我妈又端上一盘“新”的剩鱼。哦，是初二招待客人剩下的......

第二个原因是女人们太辛苦，而男人们又太清闲。

从记事起，一进腊月，奶奶和妈妈就开始忙碌各种家务，要打扫、清洗、购物，要煮、炸、卤各种食物，要做过年的大馒头（胶东习俗，正月十五之前不做馒头，年前就要把半个月的馒头准备完毕）。不仅是我家，每个家庭的主妇们都是如此，越近年根儿越忙。偏偏孩子们又放假了，在灶间穿行吵闹，又要忙家务又要管孩子，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就拿大年三十这一天来说，早起要做陈饭（胶东的一种风俗）、中午必得吃包子、晚上少不了的年夜饭加一顿饺子，主妇们忙得脚不沾地，坐下来喘口气儿的机会都难得。

可是男人们，大多抄着手作壁上观，点评一番饭菜的味道和品相，埋怨女人不好好管教自家孩子，一放假就满街乱窜。置办些年货、买鞭炮、贴春联、祭拜祖先，男人们对家庭的贡献大多到此为止。正月里他们邀朋会友，享受这一年里难得的闲暇时光，可女人们依然在灶间灰头土脸地忙碌，因为需要招待亲朋好友，还得表现出好客的家风，女人们的家务活比平日多了几倍。

朋友阿敏回忆，有一年春节，她父亲邀请亲戚来家里过年。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半个月里，母亲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整日呆在厨房里忙着料理三餐。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水冰冷刺骨，母亲的手就这样泡在水里洗菜、洗碗，很少有干爽温暖的时候......

那个春节，有亲人相伴，父亲过得快乐幸福，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阿敏也难忘，因为父亲有多快乐，母亲就有多辛苦。

第三个原因，是我在童年和少年时，总是无法逃脱过年衣服巨丑无比的大魔咒。

为孩子置办过年的新衣服，大多数母亲会对此保持重视的态度。我妈也是，无奈她当年资金有限，审美也有限，所以总是出力不讨好。

因为没钱买成品衣服，我妈只能自己动手做，她有一本《上海服装最新裁剪》，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有这本书，每年的新衣服，我妈都从上面找灵感。我给她看杂志上、电视上心仪的衣服样板，她总是信心十足地说：“我会做。”实际操作时，她便翻开那本封面打卷的《上海服装最新裁剪》。

我质疑，她回答：“万变不离其宗，差不多，差不多的。”

在我的热切期盼下，当她献宝似地展现成品时，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根本不是差不多，是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有一年春节，我妈给我们姐俩分别做了一件枣红色上衣和一条翠绿色的裤子，款式之土气就不说了，这配色的灵感从何而来？初一早上，穿上这套新衣，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可又不能不穿，因为无法打败“要穿新衣服”的虚荣心。

我妈的对策是：“小孩子穿什么都好看。”又补充：“有穿的就不错了，我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是啊，我没有理由埋怨。从裁剪到完工，我妈忙碌整整一天，午饭都顾不上吃。而且为数不多的置装预算都用在我们身上，她自己穿着洗干净的旧衣服过年，我还能说什么呢？怎么忍心说？只有生闷气。

上中学后，我妈终于同意让我自己去买衣服。可是，当初千挑万选的衣服，为什么买的时候觉得还行，年初一穿上后像只狗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情真是糟糕，根本不想出去拜年。

可能，审美观也是遗传的吧？

喜欢也罢，讨厌也罢，年就这么一年年地过来了。如今过年时，我带着孩子回姥姥家，他表现得非常雀跃，这又让我想起一个不喜欢过年的理由：我已经没有姥姥家可走了。

Endless

大过年的，

发发牢骚败败火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0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