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来到丽江这件事情,要从武汉说起。
2022年2月19日,两年前一个冬日的午后,太阳发呆似地高挂天上,如同冰箱里孤亮的橘灯,冷冷清清。武汉的冬天,枯枝只是寒风中用铅灰笔勾出的简笔画,单调地罚站。这是春季开学的第一天,我从广东离开母亲来到武汉上学,我是孤零零地来到武汉的,母亲也是孤零零地留在广东的。
晚上九点半,刚上完最后一节课,郑铃冰发消息问我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要送给我。第一眼看到消息时,我心中欢喜异常,犹如顽猴偶得仙桃,家猪忽享佳肴。我和她报告了明天什么时候有课,还说其余时间都有空。
她回复我说:“那就下午点的时候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明天再看吧,哈哈哈哈。”
我当然是连声应道:“好呀好呀,开学真幸福开学真幸福!发明生日礼物的人可真是太棒了!”
我是实在是乐不可支,其实都用不着她送我礼物,光是她找我说说话,我就忍不了心花怒放。所以在这一夜里,我躺在床上,心里始终惦记着她要送我生日礼物这件事,心口像是咬了麦芽糖,甜蜜蜜的,想睡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在怀里抱紧被子。
第二天早上,上课时我还在想这件事,忍不住猜测那将会是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事实上,我的生日是2022年1月18日,腊月十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那一天,我原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过生日,只有她还记得。当天我们专业考完试刚开始放寒假,但她已经放假一个多星期,早就回到了家里。
在1月18日的几个星期前,我参加了湖北省惠民活动的抽签,原本我对中签不抱任何希望,但结果出来时却说我抽中了——1月18日的时候可以到武商梦时代的“热血奇迹”滑雪场免费滑雪。当天早上,我原本不打算去了,因为天气太冷再加上我想着一个人去玩似乎太孤单了。
我独自在空荡荡的学校宿舍里徘徊,犹豫再三,还是去了,窗外的晴空实在是有点惹人。
在去滑雪场之前,我特意在一家义乌百货商场里买了双毛绒手套,手套我早就想买了,因为冬天开小电驴时,双手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中实在是冰骨痛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滑雪,第一次体验到在雪坡上用肉身加速滑翔近乎赤身裸奔的刺激。
滑完雪后,我不舍得花钱打车回学校,又受不了公交车一个多小时的催吐摇晃,就下决心走路走回去。我是下午三四点从武商梦时代出发的,从下午走到傍晚,最后在武汉进入黑夜、街灯点亮的时候走到学校,全程仅凭脚力,丝毫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
我就是在这样的返程途中收到了郑铃冰发来的微信消息,她祝我生日快乐。看到消息的一开始,我虽然惊喜却忍不住笑地在为她尴尬,心想该怎么跟她说她记错了今天不是我生日呢?
可想着想着,霓虹灯牌次第亮起的刹那,傻笑的少年恍然惊觉,整个人在武汉的大马路上发愣发呆,后知后觉1月18日就是农历腊月十六,的的确确是他近些年来唯一过生日的日子。
于是乎一个在今天从十九岁跨入二十岁的大男孩,情不自禁地被那唯一的来自那女孩儿的祝福所感动。
大马路上车来车往,黄昏最后一点微光在西边丝丝泯灭,天色从最远的东边开始变暗,男孩儿站在马路边上,旁边是一处被绿色围栏包围的施工场地,没有人从他身旁经过。
2022年2月20日的中午,郑铃冰发来消息,问我现在有没有空,我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骑着小电驴去步行街买了一杯奶茶,古茗的生椰抹茶麻薯,五分甜,然后我立刻回复她有空,并且约好了在宿舍教超见面,她要把礼物送给我。
我骑小电驴赶着去教超,就像我赶着来步行街买奶茶一样把油门拧到底。
心急如焚心急如焚,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家小电驴的极限速度是如此之慢,心如火燎心如火燎,我赶着去见她就像曾经奥德赛赶着回家。
临近教超门口,我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我急忙把车停在一边,来不及找车位,我喊了她的名字,铃冰,她好像没有听见,我再走近她,我的心跳有点快,我的呼吸有点喘就好像我是一路跑过来的,从她的背后绕到她的身前,再喊她的名字,铃冰。我手里提着奶茶。
我看见她眼睛的同时,她也看见了我的眼睛,她手里好像拿着一封白色的信封,直觉跟我说那是礼物。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觉得你喜欢看书,所以给你送你一个书签,不知道有没有送对。”
她站在冬日温煦的阳光里把白色信封递给我,她脸颊微白,额前几缕发丝在微风里轻轻地晃。
“对的对的!这是我在寒假里喝到过的最好喝的奶茶!”
我道谢接过信封,双手把奶茶递给她,她笑着说谢谢,临走的时候,她想起来了还要再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我笑着说谢谢。
我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坐回自己的小电驴上,冬日的阳光施舍余温,校园街道的沥青路漫散着茫茫耀光。
我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开着小电驴去二教,刚刚去买奶茶之前,我把书包留在了那儿的一间教室。
回到教室,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取出包装精美的书签,那书签巴掌大小,通体闪耀,纯金色底纹上浮凸着白蓝相间的玲珑花纹和古牌坊,我详看了书签的简介,才知道那书签是来自丽江的白沙壁画。
我用指尖摩挲着书签上如横断山脉般的纹路,望向教室窗外的蓝天白云,不由得联想从武汉到丽江隔存着多少公里的云雾。
终于在今天,2024年1月31日,我来到了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丽江。
我照着书签的轮廓找很快就找到了它,照着书签的细节找肯定那就是它,它就在青天朗日下熠熠高伫——题字为“白沙壁画”的牌坊,牌坊上的彩绘历经三百年风霜依旧鲜艳,它的脚下游人如织。
我不禁想,或许两年前铃冰也站在与我同样的位置,看着一般无二的它,那时的她可曾想过是否有一天我也会站在这里。
阵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迭荡古韵的铃铛声,我看见一位穿着纳西族民族服饰的女孩儿牵着一匹白马从牌坊前默默走过,白马脖颈上悬晃着青铜色的小铃铛,身上披着五彩的流苏。
我举起书签对准太阳,白沙古镇的日光透过书签镂空的纹路,在青石板上投下朦胧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