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会梦见毕加索吗?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河床的水位上升了五公分,从窗户望出去看不到任何差异。猴子感知到了什么,用手拍拍玻璃窗,玻璃窗很大,透明,中空,几乎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就像那雨声、河水流动的声音,那些雨滴落在树叶上、花丛里、草堆里......这些原本属于自然的声音统统都被一堵玻璃墙隔绝在了外面,猴子是知道声音的,它原先生活在外面,在自然里,在老家,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地,像桑扎、像雨棍,杂乱无章又精细安排,猴子愣了愣,鼻子抽了一口气,外面的滴答滴答声如时光流逝,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一场又一场雨中交织、缠绵,可是玻璃墙内侧,猴子的一侧,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在此处并不存在,时间停下来了,可是生物的本能告诉它,身体一直在向未来奔去。

猴子是否存在意识,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见解,唯心主义认为万物皆有灵性,唯物主义认为唯有人才有意识,其余动物只有动物本能,几百年来争论不休,猴子都觉得可笑,其实猴子是否有意识,猴子心里清楚。

猴子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这个地方不能叫笼子,至少看起来像一间房子,但猴子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行为艺术,究其根本还是一只笼子,猴子用眼睛对四周的环境做了简单的扫描,样式跟凯巴莱的民居差不多,它想起小时候在凯巴莱的民居里面偷食胙肉被布温迪太太追着撵了三个街道,它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个时间点,阳光雪亮但不刺眼,也不像现在这样漫长的雨季,凯巴莱很少下雨,偶然会飘过来几片雨云,淅淅沥沥下一会儿,太阳还挂在天上呢!雨照旧下着,下了一阵云开雨散,太阳它一直挂在天上呢!

这里的一切都让猴子想起凯巴莱,房子的陈设很丰富,厨房、盥洗室、客厅、沙发、门,猴子眼中的世界除了红色、蓝色、绿色之外其余颜色都是灰色的,它扫了一眼房间,几乎都是灰色的,唯有在房间二层柜子上有一些带着颜色的东西,猴子够不到,至少它还没有找到够到它们的方法。猴子向窗外望去,房子是蓝色的,这跟凯巴莱的民居很像,只不过这间房子的外墙蓝色油漆已经暗淡,脱落,起了鳞片,风一吹——猴子看到鳞片在抖动——犹如深海的洋流在涌动着,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

几只麻雀飞过,几只鸽子,夜里有蝙蝠在觅食、薮岩兔、斑獛,还有刺猬,说不定外面还有竹鼠,猴子想,它们真好,是自由的。猴子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永远是那么单调——褐色的毛发、杏子一样的眼睛,头上的毛发卷起来,凌乱不堪,猴子想,它是孤单的。它下意识用双手抱了抱自己,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世界依旧是这样,而猴子还是猴子。

猴子得不到反馈,它已经在这间屋子里面住了挺久,食物永远是一样的,从灰色大门的门缝下塞进来,一日三餐都是粘稠的类似麦片的物质,口味单一却富有营养,猴子习惯了,似乎已经对吃失去了兴趣,香蕉、苹果这些自然界的东西,那种口感、酸甜在味蕾中的跃动成了久远的记忆,现在的猴子只是生物本能的驱使,无法考虑吃好或者吃什么,盘子定时进来,定时收走,一切似乎都在参照某一种机制运行,看得多了觉得世界的背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这个属于它的孤单的时空。

猴子开始在房间里活动,它最先看中的是厨房的水槽,水槽里面有一些盘子和杯子。这些东西对它而言太熟悉了,盘子是每天都会看见的跟随着食物一起,而杯子呢?杯子见得多了,猴子想起来第一次被要求猜小球就是用的杯子,不透明,倒盖,里面有小球,几只杯子在它眼前移来移去,只要它猜出来就有奖励。这样的事情很愚蠢,但是很上瘾,没有任何一只猴子会拒绝香蕉或者其他什么可以吃的水果,那些真正在自然界中生长的、可以作为猴子食物的东西。

猴子爬到岛台上面,台面很平整,它搬空水槽,把盘子都放到另一边,自己站在水槽里,它随意按动,触摸到了龙头,水哗地流淌出来,把它惊到了,它一跃而起,差点摔倒岛台下面,水,源源不断地水从孔里面涌出来,溅在水槽里发出欢快的响声,猴子高兴了,拍起手来,扭动着身体,它第一次在这个封闭世界里听到了声音——水的声音。

玩腻了,猴子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它用杯子接了水,趴在岛台上,看着杯中的水,无色透明,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它把手指伸进杯子里面,感觉水,搅动,再搅动,里面出现了一个迷你的漩涡,漩涡很快就散了,继续搅动、搅动,停不下来,咣!太用力了,杯子倒了,碎了,水流了一地。猴子去抓,手上、脚上都扎破了,它嗷嗷叫了两声,怕得蜷缩到角落,它不安地望着门、盯着天花板,以为是神秘力量发火了,怒气上来了,要惩戒了,猴子不敢动,就连盘子从门缝下塞进来,不敢动,猴子眼睁睁看着那黏糊糊的食物被收走,不敢动。

猴子躲到了餐桌下面,餐桌比较低矮,一抬头就会撞到,发出“咣啷”一声,餐桌上面的盘子、杯子一齐震动起来,猴子从餐桌下爬出来,现在尝试像门靠近,门高大、威严,把手像是装在天上一样,猴子感觉自己很渺小,对这间房子来说,猴子确实很渺小,几乎没有存在的尊严,猴子也有尊严吗?猴子说是的,猴子也有尊严,也有活下去的渴望。

猴子靠近门、一点一点、像毛毛虫蠕动,路途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猴子这样想,太遥远了,似乎走近门就能跟太阳肩并肩,猴子笑了,觉得自己很蠢,太傻了,可是——猴子就是如此,它就是这样认为的。

猴子站在门下,这扇门很光滑,猴子用手扒拉了一会,爬不上去,门把手高高悬在半空,铮亮、闪着银芒,猴子在银芒中看到了自己——窘迫、邋遢和一双杏子大小的眼睛,圆鼓鼓的。

猴子找到了办法,它看到了椅子,推过来,站上去,够不到,还不够,猴子想,再加一张,推过来,叠上去,椅子摇摇晃晃,扶住,放稳,稳住了,猴子爬上去、爬上去,椅子动起来,猴子爬到了顶端——两张椅子的高度,伸手,一定要伸手,慢慢地,去抓门把手、铮亮的、闪着银芒,手指触碰到,一股电流涌过,全身都疼痛,猴子晃动起来,椅子倒下去,倒在地上,猴子也重重摔在地上,痛,剧烈的痛,第二张椅子砸到了猴子的脚,猴子趴在地上,那股力量发怒了,是神明吗?猴子也信仰神明吗?猴子觉得太可笑,可是疼痛,真实的疼痛让它非常害怕,趴在地上不敢喘气——远离门。猴子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这样想,以后也不要靠近门了,门很危险,那是神明居住的地方,是猴子无法企及的。

猴子退回到餐桌下面,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等待,漫长的等待,天谴,没有天谴,猴子等待了很久,直到世界再度变得寂静、冰冷,空气凝结,猴子认为安全了,终于——它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这间房子重新变成一座冰冷的牢笼,从来如此,笼子就是笼子,猴子想,这就是事实。

猴子爬上窗台,透过玻璃墙——外面起雾了,模糊不清,墙面上凝结了水珠子,像一层汗液,猴子把脸贴在玻璃墙上,模模糊糊中看到了一双眼睛,远处,外面的远处,世界的远处,枝摇、虫鸣,风动、雾绕,灯光,一束束灯光,刺眼——刺眼,随着窗台的抖动,猴子差点翻下来,它趴在窗台上,用爪子死死抓住,光溜溜,毫无用处,抖动,继续抖动,没有任何声音,唯有光影掠动,一束光又是一束光,停下,已经停下,寂静,再一次面对寂静,房子岿然不动,猴子站起来,把眼睛贴在墙上,空的,世界是空的。

猴子回到桌子下面,时间在向四处喷射,过去、未来、现在,搅在一起,匆匆分开,汇合、聚拢、离散,时间叠在一起,形成一堵墙,在它的四周,猴子感到了真实的实体的时间,猴子想,这或许就是时间的最终奥义。

猴子抬头,太用力了,桌子摇晃了一下,杯子摔下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是神对猴子的认可。猴子吃了一惊,因为杯子并没有摔坏,那是神的旨意,它想,心里变得虔诚许多。

猴子有了新的想法,原本它被困的事实本是无足轻重的,笼子在哪里都一样,不管是铁丝网还是房间、房子只不过是一种容器,一种可以把它困住的容器,可是被困的概念现在在它脑海中放大了数千倍,猴子甚至开始对这种状态着迷,尽管这跟自然不一样,它看到毛毛虫在窗户外的树上蠕动,自然的,那种自由的,随意跃动的,猴子并不认为那就是自由,它依恋了,沉迷在这间房子里,它现在明白了一些规则,不能靠近门,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即便是盘子碎了,似乎神明也不会降下惩罚,在这个封闭空间里猴子就是神祇,是君王、天子,是一切事物的拥有者。

猴子的胆子大起来,探索成了它的课题。它坐到椅子上,不在蜷缩在桌子底下,它用手去触碰盘子、瓶子、杯子,还有一只鸡蛋。猴子看到了鸡蛋,被装在一个花瓶里,半个蛋身卡在瓶口,伸手,触碰,安全,猴子拿起来,仔细端详,一枚鸡蛋,标准的、无可挑剔的鸡蛋,猴子用手一按,只是噗嗤一声,蛋壳碎了,蛋清像水滴一样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桌子上、椅子上、手上、大腿上......

猴子获得了某种满足感,很惬意、很舒服,打败了房间里的弱者让它很兴奋,得到了自信,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未来的向往。猴子愈发沉迷于探索,可是问题随之而来,越是沉迷探索,幽闭感愈发鲜明,它始终孤零零的,孑然一身。

一切都在变得怪异,越是孤单越是要探索,心里却越是空虚,这一切都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猴子解答不了,它停不下来,它一边破坏、一边蜷缩,一次又一次在试探神明的底线,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始终未露面,连声音都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显而易见,空虚、空洞,那种感觉就好像死了,绵延不断的黑暗。

猴子习以为常,它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用手感知墙的纹路,书架上的那些书,纸张像茅草一样,书页翻动,沙沙作响,像海浪,周边会时不时出现震动感,随后是一束束光映射进来,不同于阳光,等到窗外的树木下了叶子,光秃秃了,阳光会在特定时间穿透进窗里,一束束清晰可见,猴子也看得入迷,无数的粉尘像蝴蝶一样在光照在飞舞,自由啊,那是自由。

红色,猴子对红色有了兴致,不同于其他的灰色,红色一直在书架二层,够不着,用椅子,就像之前一样,红色,红色,红色,猴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红色,红色,红色。猴子站起身来,在椅子上,吱呀吱呀,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手伸出去,红色,红色,红色。猴子取下来,放在地板上,它神情茫然,画面大量的画面刺激着猴子的眼睛,图片,一张张的图片,每一张似乎都有不同的表达,猴子眼睛恍惚了,感觉大量的油墨在往外喷涌,红色,红色,红色。

猴子翻动起来,页面像激浪,翻,翻,翻,定格,猴子停下来,眼中倒映出一个躺在浴缸里面的人,鲜血,红色,红色,红色,猴子愣住了,画中的眼神,坚毅、犀利,像一把钢刀,身体却是那样柔软、松弛的手臂,低垂的头颅,半裸——跟猴子一样的毫无装饰的躯体同眼神展开鲜明的对比,猴子震惊了,这是神祇也是自己,是猴子也是人类,对,那些自认为是神祇且高高在上的人类,究其本质也只不过是一只猴子而已。

猴子开始分类,标注,“这是窗户。”、“这个角落很舒服。”、“那扇门有点可怕,不要靠近。”

猴子根据自己的观察对眼前这个世界构建出一套完备的概念体系,以此为屋子分类、评估,它的好恶就是衡量的标尺,猴子对此很满意,它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张画,时间久了发现画中的人的躯体似乎开始溃烂、发臭,血浆变得愈发猩红,红色,红色,红色。

猴子有些害怕,可是身体很兴奋,随着它的思绪日益游离,难以揣度,幻象、梦境变纷至沓来。猴子第一次来到盥洗室,站在一面镜子前,它模仿蒙娜丽莎,嘴巴弯起来像月亮一样,眼神,最重要的是眼神,对,闭起来,看不到了,打开一点,再一点,可以了,停——停下,猴子定格了,在镜子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盥洗室的灯光一直闪烁,白色,黑色,明,暗,明,暗,像暗号、密码,猴子痴迷其中,在浴缸里放满水,躺进去,像画中的人一样,猴子渐渐明白了一个所谓的道理,所谓幻觉与梦,即指我们对事物凭空赋予,本不属之的意义。我们断言世间一切应当如何,此为投射。我们将自我的观念投射到了现实之中。由此,我们彻底沉溺于自造的世界。一个价值冲突,意见相悖的世界。如此看来,幻觉是对世界错误的解释,所有这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在把毫无意义的东西做有言之辞。

经历过茫然、恐惧、愤怒、挣扎、探索之后,猴子确定了这一切,这是毫无意义的,都是虚假的,正如这些画册、书籍,这些杯子、盘子、水龙头、岛台、灯光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拥有这些或者没有,无法改变一个既定的事实,这仅仅只是一座牢笼,仅此而已。

在饱尝幽闭与痛苦的滋味之后,猴子居然开始向往美好的生活,这种美好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猴子认为的美好不是自然的而是哲学的、艺术的,属于大卫、属于达芬奇或者毕加索,它徜徉在浴缸里,幻想着某种美好、诱人的希望,它开始让思绪徜徉,记录眼下的一切,把一切无意义的赋予意义,赋予内涵,以它之名,猴子想,对与错、明与暗,一切的一切也就是如此而已。

它在浴缸中睡着了,当它醒来,失落感扑面而来,刚刚搭建的信念在恍惚间就崩塌了,它随即开始怀疑自我和世界,它激烈反应,“这一切都是噩梦!”它重新感到了害怕,害怕这个由它一手打造的精神世界,它认为这个精神世界是恐怖的,是无解的,是一座没有出口的牢笼,是深渊、是各种抽象的线条、人物,是大量污浊的墨水、颜料、是支离破碎的灰白色雪花片。

猴子从玻璃墙望出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眼中的窗外的世界现在来看仅仅只是一个虚无的四方形。

猴子睡着了,鼾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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