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庸先生最近的印象是刚读完他的《雪山飞狐》,极短的一天内,地点设定在辽东,但是其实书里并不似辽东的山,倒像华山。
在这么薄的本子里,能看到《罗生门》、《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技法,也是极佩服先生的才情。
幼时最早接触便是《雪山飞狐》,只是一不知是先生大作;二看得囫囵,没头没尾。若早知时开放式的结局,倒也不必替人忧心忡忡许多年。
金庸先生的作品翻过来倒过去地阅读、看影视。除了审美疲劳之外,坦白讲,近来有点看不下去了,因为突然觉得人物太老派,过于友直友谅。这一点,我虽与王朔划清界限,但也越来越同与洪子诚教授,他几番想看金庸的书都搁浅。但是不妨碍我对金庸先生的钟爱,大厦已成,一以贯之。异乡久客,最是思念家乡的胃口,然而,孩提时初看《射雕英雄传》,和兄弟姐妹一起忘食废寝,相形而对,可见一斑。
我们一代人,或更多代人,都是看着金庸先生的作品成长起来,有先生的影视热,著作便要加印畅销,经久不衰,就像博尔赫斯所言,谁都记不清楚第一次看到黑色还是黄色有什么印象,或者第一次尝到某种水果是什么味道,金庸著作就是这样的存在。年纪太小时,金庸作品就在我们的视野里,一版又一版,导演和演员已然不够用,有自由撰稿可以靠写金庸立身发迹,单从这一点,这个时代,《红楼梦》也做不到,虽然先生早已封笔,但是只要健在,时代便不褪色。把泛阅读时代的金庸热和其辞世联系在一起,期许便是百年后仍有人读他的书。
这并不意外,金庸先生作品的内核是『侠』,直指《史记游侠列传》,司马迁勘正是『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金庸先生的在此上又做了引申,故为之『侠之大者』,虽在江湖,并看儒林。
金庸先生的贡献在于延续并且重新定义了『侠』,在英语里没有对应词语,martial arts显然只得皮囊,相去甚远,以语言的自信来看,其早已超过了一般的武侠范畴,加之内容的博杂,技法的通融,主流文学史尽管一直没有加以青眼,但是放到更长的时间来看或许木秀于林。
《水浒传》可以成为才子书,金庸先生的作品也有相似的潜质。前者给所有人物起标致的绰号,那么可以在金庸的小说里如数家珍了。这个做法貌似已经被摒弃,今天谁要是这么写还有点滑稽呢。但是,今天的NBA里,只有最顶级的巨星才有一些妥帖的诨名,才不辱没其实力,媒体津津乐道,其实我们的媒体不过是翻译腔。传媒毕竟也是文化输出,这种比较不甚公允,受众广度亦足论,金庸先生这种传袭更体现出自信和自立。去过阿里巴巴的人都知道,从办公间到人,都有诨名对应,也是一种奇观。
我很佩服金庸先生的学习能力,如上文提到他对《罗生门》等作品的演绎。他的学习精神也变成了我的精神财富,高中时候读到他为了描写『九阴真经』,花了一个夏天研究《周易》,这对我震撼很大,因为即便是金庸先生,也把学习当做是一辈子的事,那么孔子五十才学易,学习这件事本身也是存在主义了,我读盗版的《射雕》,差点读坏了眼;再比如,还是高中那个时期,看到金庸先生概括中华民族遭受外族入侵有七个阶段,使我有了看通史的兴趣;再比如为了看金庸先生的书,爱屋及乌去看《三言二拍》、《基督山伯爵》等。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有金庸先生作品的书架亦是常流连之地。
金庸先生塑造了太多女神,喜欢谁,完全取决于在那个年纪碰巧遇到谁,我遇到的是黄蓉。如果碰到小龙女,可能会更纠结,因为作者明显添加了更多思考。喜欢任盈盈就要耐得住寂寞,先生写《笑傲江湖》慢条斯理,书写一半了,女神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倚天屠龙记》里,爱情也是百转千回。那时候高一,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寄宿在学校靠着这本书,先在宿舍间、后在班级里传阅,大家如痴如醉,快乐极了。夜里宿舍卧谈的内容就是帮全班同学、全校老师在书里对号入座,乐此不疲,大家笑到东方之既白。后来书被没收了,但内容早已烂熟于心,下午的体育课,我还偶尔化身为说书人,在教室仅有的一些人之间,大言不惭地讲歪讲这本书,有的没的,大家都津津有味,一节课哪够啊,我回想那些外传,多半是像苏轼一样胡编瞎扯吧。
过往拜先生所赐,先生不立传,但传已在书中,立象尽意,雅俗共赏,不朽,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