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御舔了舔溅到唇边的兽血,腥咸滚烫。
脚下那头三眼血犀还在抽搐,断角处汩汩冒着热气。他手腕一翻,那柄比夜色更沉的狭长黑刀“无光”便精准地剜进犀牛眉心,刀尖一挑,一枚鸽卵大小、血光氤氲的妖晶便落入掌心。
“第三头。”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这荒原深处的血犀妖晶,是黑市上淬炼“破障丹”的主药,价值不菲。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去买那些能让他在这见鬼的世道里活下去、变得更强的东西。
风卷着砂砾,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和铁锈味。远处,几簇幽绿的磷火在坍塌的巨兽骨架间无声飘荡,映得这片白骨荒原越发鬼气森森。这里是古战场的遗址,怨气冲天,却也滋养着外面罕见的凶兽和灵药。云御将妖晶塞进腰间特制的皮囊,皮囊里已躺着另外两枚同样血光流转的晶体,沉甸甸地坠着。
他刚直起身,一股尖锐的、带着强烈恶意的腥风猛地从侧后方袭来!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暗红残影!
云御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维!他没有试图转身格挡,那太慢。左脚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拉扯,以左脚为轴心,硬生生向右侧旋开半个身位!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几乎贴着耳根响起。他肩头一凉,坚韧的兽皮护肩连同内里的粗布衣衫,被五道闪烁着金属寒芒的利爪瞬间撕开!皮肤被划破,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几缕血珠被劲风带飞。
一头通体覆盖着暗红鳞甲、形如巨蜥的怪物擦着他的身体扑了过去,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它体长近丈,尾巴粗壮有力,末端生着狰狞的骨锤。最可怖的是它的头颅,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几乎咧开到耳根的巨口,里面是层层叠叠、匕首般锋利的獠牙,正滴淌着粘稠的涎液。涎液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
“盲牙蜥!”云御心下一沉。这畜生是白骨荒原深处最难缠的猎手之一,鳞甲坚硬逾铁,力量奇大,涎液剧毒,更麻烦的是它那对声波和血腥味极其敏感的头部感热器官,在黑暗中如同自带明灯。
刚才的搏杀,三眼血犀的血腥味,终究还是引来了这更凶残的东西。
盲牙蜥一击落空,布满鳞片的头颅微微转动,那空洞洞的“面颊”正对着云御的方向,仿佛能“看”到他伤口渗出的鲜血和身体散发的热量。它发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咆哮,后肢肌肉贲张,庞大的身躯再次化作一道暗红闪电,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直扑而来!这一次,那张开的巨口,獠牙森然,直取云御的头颅!
避无可避!
云御眼中寒光爆射!不退反进!他右脚猛踏地面,身体微微前倾,竟迎着那扑来的血盆大口冲去!速度在瞬间提升到极致,带起一串残影!
就在那张巨口即将把他整个吞没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刀鸣响起。
云御手中的“无光”刀,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刀身不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骤然亮起无数道比发丝更细的、扭曲蜿蜒的血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疯狂地汲取着他体内奔涌的力量,散发出一种凶戾、嗜血、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气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云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巨口合拢的最后一瞬,险之又险地贴着盲牙蜥下颚的獠牙滑了过去!他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手中的“无光”刀借着前冲和旋转的力道,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血色弧光!
噗!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入坚韧皮革的闷响。
血光乍现!
“吼——!!”
盲牙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充满了痛苦和暴怒!它的整个下颚,连同小半个脖子,被那道妖异的血色刀光硬生生斜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粘稠腥臭、泛着诡异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剧痛彻底激发了这头凶兽的狂性!它那粗壮的尾巴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攻城巨锤般,朝着刚刚落地、身形尚未完全站稳的云御拦腰横扫而来!骨锤未至,凌厉的罡风已吹得云御衣衫猎猎作响,皮肤生疼!
太快!太猛!
云御旧力刚尽,新力未生,身体正处于最不易发力的姿态!眼看那足以砸碎山岩的骨锤就要及体!
千钧一发!
云御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他猛地吸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全身肌肉在瞬间绷紧到极致!他没有试图后退或格挡,那只会被砸成肉泥!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选择——
身体猛地向侧面倾倒,同时仅存的右臂将“无光”刀反手狠狠刺入身旁一具半埋在地里的巨大兽类腿骨之中,以此作为支点!
骨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呼啸而至!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巨大的骨锤擦着云御的后背轰然砸落,重重击打在他借以支撑的那根巨大腿骨上!腿骨应声爆裂,碎石和骨渣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恐怖的冲击力透过刀身和爆裂的腿骨传来,云御只觉得右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狠狠捣了一拳,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借着这股狂暴的冲击力,他紧握刀柄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
人在半空,云御强行拧腰,调整姿态。落地时,他双足在布满碎骨的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滑出数丈之远才堪堪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盲牙蜥也不好受。尾巴的全力一击落空,砸在坚硬无比的古兽遗骨上,反震之力让它庞大的身躯也晃了一晃,下颚处那道恐怖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它甩动着剧痛的尾巴,那颗没有眼睛的头颅再次死死“盯”向云御的方向,发出更加暴戾的嘶吼。
腥风扑面,带着剧毒涎液的恶臭。云御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锁定那头陷入疯狂的凶兽。他缓缓抬起“无光”刀,刀身上那些诡异的血色纹路并未完全消退,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嗜血渴望。
“畜生……”云御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却透出更深的凶戾,“想死,老子成全你!”
他不再等待,身形再次暴起!这一次,速度更快,轨迹更加飘忽诡异,如同夜色下索命的幽魂!他不再与这皮糙肉厚的畜生硬撼,而是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围绕着盲牙蜥庞大的身躯急速游走!
嗤!嗤!嗤!
“无光”刀每一次挥出,都伴随着一声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切割声。刀光不再是之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斩,而是化作一道道刁钻、阴狠、迅疾如电的血色细线!这些刀光精准无比地切割在盲牙蜥相对脆弱的关节连接处、鳞片覆盖较薄的腹部、以及那血流不止的巨大伤口边缘!
每一刀落下,都带起一溜血花,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盲牙蜥疯狂地扭动、扑咬、甩尾,庞大的身躯掀起阵阵腥风血雨,将周围的碎骨和砂石扫得漫天飞舞。然而,云御的身法太过滑溜,如同附骨之疽,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的攻击,同时手中的“无光”刀如同毒蛇的信子,一次次精准地撕开它的防御,加深着它的痛苦。
绿色的毒血溅落在云御的衣袍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破洞。肩头被利爪划开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疼,一丝麻痹感隐隐传来。但他仿佛浑然未觉,眼神专注得可怕,只有那越来越凌厉的刀光,和越来越浓烈的杀意!
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力的残酷比拼!
时间一点点流逝。盲牙蜥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嘶吼声也带上了力竭的意味。它下颚的伤口成了致命点,云御至少有七八刀都狠狠斩在了同一个位置,几乎要将它的头颅整个卸下来!绿色的血液几乎将它暗红的鳞甲染透,在地上汇聚成粘稠的一滩。
终于,在云御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横扫的骨锤,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至盲牙蜥侧后方的瞬间——
他眼中厉芒爆闪!
就是现在!
全身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毫无保留地灌入右臂!“无光”刀上的血色纹路骤然亮到刺目,发出兴奋的嗡鸣!
“死!”
一声低吼,如同死神的宣判!
“无光”刀不再切割,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劈开山岳的血色雷霆!目标直指盲牙蜥颈椎与头颅连接处那道被他反复切割、早已脆弱不堪的致命伤口!
刀光一闪而逝!
噗嗤——!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都要深重的撕裂声响起。
盲牙蜥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那充满暴戾的嘶吼戛然而止。
下一刻,那颗狰狞的头颅,带着喷涌如泉的绿色血柱,缓缓地、沉重地从脖颈上滑落,轰然砸在地面上,溅起大蓬腥臭的泥土。
无头的庞大身躯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如同崩塌的山岳般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烟尘。粘稠的绿色血液从断颈处汩汩涌出,迅速渗入焦黑的土地。
死寂。
只有风卷过白骨荒原的呜咽,和云御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无光”刀的手微微颤抖,虎口崩裂的伤口被震得再次渗出鲜血,沿着漆黑的刀身缓缓滴落。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和麻痹感,被涎液腐蚀的衣袍破洞处,皮肤也隐隐刺痛。
“呼……呼……”云御深吸了几口带着浓重血腥和腐朽味道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酸麻。他走到盲牙蜥的无头尸体旁,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用“无光”刀熟练地剖开它的胸口,从中挖出一枚拳头大小、通体碧绿、内部仿佛有粘稠毒液流转的妖晶。这枚妖晶的价值,远在之前的三枚血犀妖晶之上。
他将这枚沉甸甸的毒晶也塞进腰间的皮囊。皮囊鼓鼓囊囊,分量十足。
此地不宜久留。浓烈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更可怕的东西。
云御辨了下方向,拖着疲惫却依旧警惕的身躯,迅速朝着荒原外围掠去。他的身影在巨大的骸骨和嶙峋怪石间快速穿梭,如同融入这片死亡之地的阴影。
不知奔行了多久,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和腐朽气息终于淡了些许。天色依旧昏暗,但远方已隐隐能看到荒原边缘稀疏扭曲的枯木轮廓。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
并非力竭,也非伤势恶化,更像是……灵魂深处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嗡——!
脑海中仿佛有万千根细针同时攒刺!一幅极其诡异、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冰冷……
黑暗……粘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包裹着他……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从丹田、从四肢断裂处传来……
一个模糊的、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盖着红盖头……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属质感和无尽恶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听见了吗?我的死侍……”
盖头下,一个清甜温软、却陌生得让他灵魂颤栗的女声响起:“夫君……该饮交杯了……”
滔天的恨意!灭顶的绝望!灵魂被撕裂碾碎的剧痛!
最后定格,是眼前一片粘稠滚烫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丹田深处,那永不停歇的、象征永恒奴役的蛊虫嗡鸣……
“呃啊——!”
云御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踉跄着跪倒在地。手中的“无光”刀“哐当”一声掉落在碎石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是什么?
那冰冷刺骨的绝望,那撕心裂肺的恨意,那被称作“死侍”的屈辱……还有那声“夫君”……清晰得如同亲历,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那红盖头下的女子是谁?那个声音……为何让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冰冷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彻底背叛的剧痛?
幻觉?还是……这白骨荒原深处积攒了万年的怨念侵蚀?
云御大口喘息着,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和情绪。他用力甩了甩头,撑着手臂想要站起。
就在他低头喘息,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撑地的手掌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瞳孔骤然收缩!
他右手的手背上,刚才与盲牙蜥搏杀时,被它利爪带起的劲风划破了几道浅浅的口子。此刻,那几道细小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诡异地……蠕动、愈合!
皮肤下的血肉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细微的肉芽疯狂滋生、交织、弥合。不过几个呼吸间,那几道血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粉嫩新肉痕迹,若非旁边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血迹,根本看不出这里曾受过伤!
云御死死地盯着自己光洁的手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绝不是他修炼的粗浅炼体功法能达到的效果!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怖的自愈能力!
白骨荒原……诡异的搏杀……价值连城的妖晶……还有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充满绝望恨意的破碎记忆……
以及……这不合常理的伤口自愈……
云御缓缓抬起头,望向荒原深处那片更加幽暗、仿佛蛰伏着亘古凶魔的区域。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这鬼地方,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邪门。他这具身体……似乎也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挣扎着站起,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不适,捡起地上的“无光”刀,正准备加速离开这片诡异之地——
“谁在那里?!”
一个清冷如冰泉击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警惕的女声,突然从前方的乱石堆后传来。
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云御的视野中。
来人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长裙,裙摆沾染了些许荒原的尘土,却丝毫不掩其清雅。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她的容貌并非绝艳,却有一种山涧幽兰般的清冷韵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初融的雪水,此刻正带着审视和戒备,落在形容狼狈、浑身浴血的云御身上。
她手中并未持武器,只提着一个样式古朴、散发着淡淡草木清气的药篓。一只通体雪白、眼瞳却泛着奇异暗金色的猫儿,无声无息地蹲坐在她脚边,同样警惕地盯着云御。
云御瞬间绷紧了神经,右手悄然握紧了刀柄。在这白骨荒原深处,突然出现一个如此干净清冷的女子,本身就透着极度的诡异。
“过路的猎兽人。”云御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疲惫,“惊扰姑娘了,我这就走。”
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尽快离开。
那女子——墨琴的目光扫过云御肩头被撕裂、隐隐透着暗绿色的伤口,又落在他沾满污血却难掩年轻锐气的脸上,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暗绿色的伤口,明显是中了盲牙蜥的剧毒。寻常修士,此刻恐怕早已毒发倒地,而此人却还能站着说话……
“你中了盲牙蜥的涎毒。”墨琴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锐利,“若不及时处理,半日之内,毒入心脉,神仙难救。”
云御心中一凛。他确实感觉到肩头伤口传来的麻痹感正在缓慢蔓延。
“多谢提醒。”云御沉声道,脚步却未停,只想绕过她离开。
“等等。”墨琴忽然开口,从腰间的药篓里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青玉小盒,屈指一弹。那小盒便带着一股柔和的力量,平稳地飞向云御。
云御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温润,一股精纯清凉的药香透过盒缝逸散出来,瞬间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盒中是‘清瘴辟毒散’,外敷伤口,可解盲牙蜥毒,压制其涎液腐蚀。”墨琴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荒原深处毒瘴凶兽环伺,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看云御,俯身抱起脚边那只安静的白猫,转身便朝着荒原另一个方向,轻盈地飘然而去。月白的裙裾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很快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云御一人站在原地,握着那尚带一丝余温的青玉小盒,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清瘴辟毒散?价值不菲的解毒灵药……就这么随手给了一个素不相识、浑身煞气的陌生人?
这女子……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