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筆杆儿
(致那些离家的儿女,背后永远有一双眼睛)
春天,阳光躲在白云后面慵懒的打瞌睡。你急冲冲的跑回自己破旧的卧房,收拾了行李。随后从你卧房里传来你父亲的阵阵咆哮。你说,你没能给我一切,就不要阻碍我的一切。你跑出了卧房,眼里噙着泪花。一扇年久未修的门被你摔得吱吱嘎嘎。像一个年迈久病的父亲在疼痛的呻吟。
我送你到车站,我扯你的衣角,小声的请求你,别走,这里有你的父亲。你说,羽翼丰满的鹰就该掠过宽大的湖面。直到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你都倔强的不肯回头。我轻轻的招手向你告别。祝你一路平安。
集市上的橘子刚好折价出售,我用四张五毛的纸币换了六个橘子,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回到村庄,夜幕已经恭候多时。这是一个落魄的小村庄,四面环山。
我随便扒了几口饭,提起那些橘子,便往你家赶去。你父亲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门槛上,月光撒在他的脸颊,枯瘦干渴;指尖上的卷烟,火星在一点点的靠近;空洞的眼神,像离开水的鱼,炯然无光。听到我的脚步声,你父亲猛的一跳,只喊你的乳名。借着月光清楚了我的模样后,他又是一阵叹息。我说,这些橘子,是你给他的道歉,你只是需要好好地远行一次。你的父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回了里屋,他矮小的背影像地震中倒塌的民房,惹人心疼。
夏天,炎热的焦阳炙烤着大地,村里的杨柳奄奄一息的抖动。我看见你父亲扛着锄头带着斗笠在田间除草,赤裸着上身,弯下拱起的后背,像一只蜗牛在绿色中慢慢蠕动,格外显眼。我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水壶,要他休息一会儿。喝完水,我看见他的手,好像习惯性的擦了擦额头下流的汗,又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水。他说,谢谢我,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要是你和我一样懂事就好了。我摇摇头,替你辩解。你有学问,有知识,可以有美好的未来。而我只能像你父亲一样,日出而就,日落而息。你父亲还是嘿嘿的笑了,脸上的纹路一波接着一波,他笑得好像很开心。我告诉他,你来信了,要他好好照顾身体,将来一起荣华富贵。你父亲听后,又扬起了手,在脸上来回的摸动,不知是擦去了汗水还是泪水,泥巴留在脸角。你父亲告诉我,他要尽力给你一切,给你想要、给他能做,一切的一切。随即,他又拱起了粗糙的后背。
秋天,泛黄的秋叶一片一片打落,死死地贴在大地上,深深的吻着泥土的芬芳。我尝试着各种办法努力的去联系你,可你终究杳无音讯。那个春天,还有夏天,我替你撒了谎,这个秋天,我不愿在做老好人。看着你的父亲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安详的深眠。久痛的疾病把他折磨的瘦骨嶙峋。偶尔醒来,手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唇里却呼着你的乳名,有气无力。你走以后,像一阵风消失在了这片养你育你的大地,寻不到一点与你有关的蛛丝马迹。我开始觉得,你不在是他的女儿,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你父亲雇人收割了田里的粮食。可今年天灾不断,你们的粮食只够他自己吃到来年春天。他告诉我,他心里很难受。辛苦了一年,却不能给你带去多么殷实的环境。我说,那种疼痛是不是撕心裂肺。他说,是你走的那天,一样的难受。这位老父亲,你的老父亲,他给我的影响,胜过你从我憧憬的大学里带来的花花绿绿。猛然觉得,你有你的精彩世界,我有我的感动世界。你追寻你的海阔天空,我守候我的父亲母亲。
冬天,霜在青苔的瓦砾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山间霜打过后的竹子垂头丧气,田里面偶见几只落魄的小鸟觅食。我一捡起石子它们就慌乱逃走。我在嘲笑它们的胆小,看见你突然出现。右手挽着一个无比俊俏的男子,左手提满了很大的礼包。我上前去接过你的东西,和你问好。只是很平淡的寒暄,因为你已经天翻地覆,而我还是村庄里的那个人。
你向我询问你父亲的情况。我说,天堂里没有冷漠。
你发疯似的跑向那栋老屋,眼前除了那扇奄奄一息的老门还在吱吱嘎嘎,周遭的死寂可以淹没整座村庄。你问我,你的父亲何时消失的,我说,就在那硕果累累的秋天。
几日后,你挽起那俊俏男子的手,告诉我,他的父母还在等他回家过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里曾经也有一位老父亲等了春夏秋冬。我哽咽了。
你走的那天,带走了你父亲留给你的存折。打开存折,你有点不高兴,嘟着嘴说,里面数字怎么这么少。我说,是很少,因为,这是你父亲的命。
那个秋天,这位老父亲变卖了所有粮食,换来2318.8元。饿死在了那扇干枯的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