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人生能逢几场大雨

沪上七月,梅雨时节,恰逢台风,终不见日。

自小在北方长大,烈日晴空,大风扬尘填满了我20几年的记忆。但我并非不喜欢雨。这里的雨,让我温柔和沉静。

尤为喜欢在师大校园里观雨。我喜欢雨后的清晨,窗外是一片新鲜的葱绿:树叶时而羞答答地低着头,时而迎着风发出飒飒的声响,小鸟不见其形,但闻其声。走出去,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一场夜雨,将道路冲洗很干净,人穿行在高大的云杉林中,如入悠然之谷,神化之境。我喜欢潇潇的暮雨,它会悄然慰问你一天的辛劳,准备随时为你带来惊喜,于是,在图书馆通往餐厅的路上,丽娃河畔,你会邂逅一场“艳遇”:雨打新荷,鱼翔浅底,鸟鸣虫吟,于是一句温柔的诗句便涌上心头:江南可采莲,荷叶何田田。我也喜欢一场滂沱的大雨,曾经的两把单人伞走到了一起,在雨中我们共同撑着两把伞,紧密而交错,伞下却是两个幸福的人,仿佛是各执一半,最后终于撑起了一个家。在我在几近湿透的情况下,仍然开心得像个小女孩一样感叹,人生能逢几场大雨?他则打趣道,以后逢雨,我该升级一把大伞了……但是,我最喜欢的是深夜陪我入眠的细雨,那窗外温柔的雨声,是一种神奇的安魂曲,曾经迁客骚人的“孤灯夜雨乱翻书”的情景,如今也能悄然来到我的梦中,夜晚的雨,让急躁的心情得以抚慰,让不安的内心得以释放——我喜欢伴着夜雨出神,似乎对于我来说,没有比夜雨,更能引我深思,撩我乡愁了。

我想起了远方的家,想起了此时此刻雨中黑夜的那间小屋,那昏黄的灯光,那腾腾的热气,母亲在低声抱怨,她的身体如同她手中脱了水的蔬菜一样迅速老去;父亲应该是在整理明天要赶集的货物,期盼着明天能有个好的天气;弟弟呢?在家吗?现在是不是还在玩他的游戏?或者在电脑上打他的枪击游戏,或者是在摆弄他的手机…….一切仿佛那么熟悉,仿佛又不那么熟悉。我毕竟不能灵魂穿越,来到那间小屋,敲敲门,像平日里太司空见怪的场景一样,没有太多表情地说,妈妈,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母亲应该也是喜欢下雨的,尤其是今年。因为她的庄稼需要水,她的花花草草也需要水。每每在电话中听到上海在下雨,无不羡慕地说,南方真好呀,咱们这边都快旱死了。花生都干的耷拉着叶,刚栽的地瓜苗也快干死了。

我在这里淋着雨默默的着急。而我毕竟不是雨神,无法去布施一场雨,只能祈祷。祈祷上帝能尽快把水汽带到我的家乡,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但是,我太贪心。这些年,那个家,不仅仅需要一场雨那么简单而已。

我是五月中旬生人,母亲说我出生时候外面在下着雨,于是全家人在夜雨飒飒中看那小小的脑袋。“闺女”。对于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来说,未免有些失望,但幸运的是这失望只是暂时的。作为“留守儿童”,自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我的童年也得到了二位老人太多的宠爱。因为身体不好,一遇风寒便会生病,而自己小时候又是个马大哈,忘记加衣,不会躲雨。别的小孩下雨时总会找个屋檐躲一会儿,而我总是拼命地往家跑,不管雨多大,路多远。爷爷奶奶一边嗔责着,傻妮儿,憨妮儿,一边给瑟瑟发抖头发滴水的我换衣服。后来,因为家中贫穷,没有伞也没有雨衣,爷爷奶奶只好将化肥袋子里面的塑料防潮内衬取下来,给我作为雨披,放进我的破败的书包里。那时候所有的小伙伴都是用这种简易的雨衣,一下起雨来,都是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塑料布。那可是真正的童年的颜色啊。

到后来父母打工回来,我就“过渡”到父母手中。起初太多的隔阂和不快,但终究是一家人,从骨血里就亲。上小学时候自己学会了骑自行车上学,于是拥有了第一件雨衣,父亲给我买了一件特厚的雨衣,挡雨又挡风,穿上一点都不冷。但我总是嫌弃它不好叠,非要嚷着换一件薄薄的雨衣。幼时的记忆中北方也是好多雨。一下就是一个夏天,每逢大暴雨,自己无法骑车出行,父亲总是亲自骑车送我去上学。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头埋得低低的,头顶是厚厚的雨衣,只能看到父亲的脊背,呼吸着混合着汗味,水汽,封闭的二氧化碳的各种味道的气体。也不说话,说话也听不到,就这样静静地坐一路子。那时候太常见的情景,如今放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在多雨的周末,一家人就呆在家里。那时候下雨常常停电,没有什么可以娱乐和消磨时光,于是我和弟弟嬉笑打闹起来,像不会疲惫的小马驹,一会儿从屋子里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带着一身的水和满裤腿的泥巴嘻嘻哈哈地进进出出。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是跟在我们后面把雨水和泥巴用拖把一遍遍地拖干净。一边拖地一边制止我们:“老实点!你们把这屋子弄成黄泥塘了!”玩的正开心的我们,哪会理会这个?即使是惩罚,也是尽兴过后的事。而且父亲有肺部的毛病,一到下雨天湿气沉重,就会比以往有更多的痰。那时候家里没有痰盂,父亲也是不顾忌,看着书报,每隔几分钟就一口,“吐”!于是可苦了妈妈。她一边责怪我们,一边也抱怨爸爸。可是我们三个总是嬉皮笑脸,妈妈也是转怒为笑了。

而到后来,我离开了家,弟弟也离开了家,下雨时候屋子总是干净。父亲买了痰盂,再也不会乱吐痰了。下雨也不再停电,电视可以收到很多频道。可是没有人打开。父亲处在中年危机,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母亲也是如此,时常会烦躁发脾气。而弟弟,长到16岁,却变得安静了许多,愈发沉迷于电子游戏。而我,独自一人,在异乡看雨。霓虹灯光下,纷纷扬扬的雨下的跟雪一样潇洒。纵使有美景相伴,有良人相随,可总是在雨夜难寐,思念着那个远方的家,寂静的夜。期盼大雨至家乡,浇灌田里的庄稼,浇灌母亲的花花草草,浇灌一家四口难得相聚的时刻,让一家人不能出门做事,不能打开电视不能上网不能玩手机,而是像很久之前一样,面对面,说说话儿,吃吃东西,嬉笑打闹一番。

人生可逢多次大雨。可是能和你们一起,共同经历的雨有多少?还有多少?最美不是下雨天,而是我们家那个可以避雨的小小屋檐。几时欢聚?共沐喜雨,共叙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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