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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珠前夫决绝离开的那晚,她没有难过,一点也没有。那是因为,她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自我怀疑及否定之中,她的神经处于一种断裂的状态,几乎感受不到痛感。
她回想这些年以来的种种,难道自己还不够贤妻良母?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都未有半分改变,甚至在他的打磨及改造之下,更长进了几分。
明明,都是他希望的样子,他怎么舍得离开?又怎么敢狠心离去?连头也没回!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岁月带给她些许的沧桑感。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流失了一些胶原蛋白,那双闪亮的大眼睛,也没了当年的灵动。而这些,既是岁月赋予她的,也是他留给她的。
他没带走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城中村的一套小两居,还有他们的女儿。
对,她还有女儿!她猛然翻醒。在喝下半瓶白酒后,阿珠尚存的理智忽然清醒了片刻。但是,她开始感到天旋地转,窝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摸到身下的手机一看,已经是日上三竿。幸好她昨天已请好假,她闭上眼睛想再继续睡。
一会,晨光透过窗帘缝刺了进来,她在混沌中睁开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反复扎。
喉咙干得发紧,带着昨夜酒精残留的涩味,连咽口水都觉得费劲。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软塌塌地陷在沙发上,稍微动一下就头晕目眩。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难受,混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空虚与懊悔。
阿珠艰难地起了身,来到洗手间,趴在洗水盆上狂吐了一阵,胃好受了很多,人也感觉慢慢活过来了。
阿朱冲了个凉,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接着给自己下了点面条。
之后,开始大清洁,不但把客厅收拾的整整齐齐,也把屋里每个角落清扫了一番。
她对自己说: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下午四点多,阿珠已早早候在学校门口。彼时阳光依旧炽烈,铺天盖地炙烤着大地,可她浑身却像浸在冰库里,从头冷到脚。
放学的铃声刚响起一会,远远望见女儿像只雀跃的小兽般朝自己飞奔而来,她那颗空落落的心,瞬间被满溢的柔情彻底填满。
阿珠像往常一样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扑进怀里的女儿。只是这一次,她额外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指尖触到温热的发丝时,心底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
她轻轻牵起女儿的小手,并肩朝她的电动车走去。从此,她要为女儿,好好活下去。
一晃,愉快的周末已经过去。
早早做好晚餐,吃完得送女儿去学校。要离家的那刻,女儿突然抱住阿珠,抬头盯住妈妈,认真地说:“妈妈,我不想住校,你把我转回来附近的学校,哪怕是最差那间也行,好不好?”
阿珠怔愣了半晌,她知道女儿发现了爸爸已经离开。
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同样认真道:你好好学习,两年后考上最好的高中,离家就近了,到时就可以不用住宿。
一晃,两年过去了。中考前夕,女儿得了重感冒,以几分之差与心心念念的高中失之交臂,只好留在原来那所学校的高中部就读。
女儿哭了,阿珠抱住女儿不断安慰。其实,女儿就读的私立高中,除了费用贵点,升学率并不比那间高中差。
日子缓缓流淌,阿珠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简单与平静。上班时认真工作,休息时除了陪女儿和家人,再无任何社交,她似乎连朋友也没有了。
直到某个惬意的午后,有人不经意间撞入了她的生活。
02
“你好呀!我是你的小表弟xxx,这是我的新微信号。”
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却附带着自来熟的话语。对陌生的加友请求,阿珠一直抗拒的。但这次,她手一抖,竟然通过了。
这个远方表弟,名字阿珠有点印象,但模样似乎已经模糊的没了影子。天下本是一家,哪能都记得呢?况且,都几十年没见过了,大概,小时候真做过她的跟屁虫吧。
自此,阿珠多了一个小表弟。
这位弟弟很能聊,让一直深居简出的阿珠姐姐自愧不如。时不时想起前夫对她的种种挑刺,忍不住又自卑自叹起来。
每当这时,弟弟总能精准戳中她的心事,三言两语就化开了她心里的疙瘩。
比如,阿珠说自己性格木纳,不会讨好人,特别是不想说一些违心的话。弟弟会说:你是真性情,喜欢遵从内心。
阿珠说自己没有生活情趣,不会打麻将,甚至连扑克牌也不会玩。有空闲只会听听音乐,或者看看书,偶尔也刷刷短剧。弟弟就说:你是个高雅的人,不喜欢粗俗的娱乐节目。
阿珠说自己不像女人,不喜欢逛街,更不喜欢化妆。弟弟说:现在谁还逛街呀,都网购呢。你不需要化妆,你天生丽质呀!
阿珠说,我厨艺很一般,只有女儿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其实她喜欢的不是饭菜的味道,而是妈妈的味道。弟弟说:孩子爱吃就好。看着也挺色香味俱全的,我也想吃呢,啥时候有机会也做给我吃吧?我保证光碟行动。
……
诸如此类的点滴暖意,弟弟用最真诚的陪伴与懂得,给足了阿珠莫大的情绪价值,让她久旱的心房渐渐漾起了暖意。
大概,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再加上前夫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让阿珠对男性向来戒备心很重。可与这位善解人意的弟弟相处时,她却不自觉这就卸下了所有防备。
他们聊谈天、说地、聊各自的生活与工作。反正,每天不聊上几句,阿珠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转眼,他们聊了一年。弟弟来阿珠的城市出差,他们约好见面。
按照约定,两人在车站门口碰面。在人群中看向对方那一刻,两人相似一笑。
二十多年未见面,却没有觉得局促,而是像在网上聊天那般随性。
他们选了家干净的小饭馆,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从个人的喜怒哀乐,聊到工作中的不容易,还有老人家对各自婚姻的催促。
阿珠说,像弟弟这个年纪的时候,她的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弟弟说不急,男人三十还是一支花呢,他想再奋斗两年,等挣多一点钱再做打算。
弟弟觉得,现在的女孩,都比较物质。阿珠说,女孩还是应该物质一些好,否则会过得很累。他表示理解,说他要更努力挣钱才对。
弟弟是个爱折腾的性子,换过不少工作,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多挣钱。换作以前,阿珠对这类人多半是反感的。但如今,也能理解并接受。
一直以来,阿珠的日子都过得不富裕。但她对钱财没有多少执念,只要能维持好简单的生活便好。
否则,当年她也不会不顾旁人眼光,嫁给一穷二白的前夫。而后来前夫要走,她也没费劲争取更多利益(或许也根本争取不来)。如今住着这套小两居,工资够日常开销,对她而言,也觉得算是安稳。
后来的一段时间,弟弟经常分享他的工作日常。他的创业取得一定的成绩,他想给自己换一辆好点的车。
他说现在这个社会,门面功夫是必不可少的。你开着十万的车与二十万的车,不但面子上不同,隐藏的机会也是完全不一样的,阿珠能理解。
过了一些天,弟弟说看中一辆二十几万的奥迪,可他手头上只有十几万。阿珠知道,他去年在老家盖了房子,把这些年挣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了。不到一年时间,他手头上又挣来了十几万,也算挺厉害的。
阿珠说那就供车呀,弟弟说他做事喜欢一步到位。况且,供车的话,算下来要多出好几万,太划不来。
有一天,弟弟发来信息:猪姐姐,你能先借10万给我吗?
不知从几时起,阿珠成了弟弟口中的“猪姐姐”。阿珠盯着手机半晌,脑中一片混沌。
“你放心,我每个月给你还,如果挣得多,会尽快还上的。”见阿珠没有回复,弟弟赶紧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我每个月都是靠工资过日子的,哪来钱借你呢?”阿珠哭笑不得。
弟弟没有勉强,说他另外想办法。
几个月后,弟弟再次出差来到阿珠的城市。自然地,他们又见面了。
还是上次那间饭馆。心境,却似乎有点不一样。阿珠忘了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只是到最后,她心一软,就同意借钱给他。
但是,她身上的确没有多余的存款。于是,按他的方法,她用自己的公积金为担保,替他借了10万元。
03
弟弟说,新的工作才刚起步,前期资金周转方面大概会比较紧缺,还款方式选“到期还本”。
阿珠没贷过款,不懂这些。她问了豆包,大致明白。
“到期还本”,这种是按月付息,简称“先息后本”,每月仅还当期产生的利息,贷款到期时一次性还清全部本金。或者中途有钱时,随时可以提前还款,部分先还,或者一次性提前清账都行。
还款年限有三种:1年、2年、3年,弟弟说选3年。
阿珠说,她差点选“本息同还”。如果是本息同还的话,算下来每个月要还3000多元,如果收入不稳定的话,压力的确大。“先息后本“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担保人一项,留的是弟弟的名字、身份证及电话。
不知是因为之前没有贷过款,还是因为金额比较大。虽然贷款金额下发了,但不能直接在卡里转帐。去银行办理时,也费了好大劲,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搞定。
弟弟说,辛苦姐姐了,以后挣了钱,一定不会亏待她的。阿珠笑笑,说没想过要他报答,别坑她就好。弟弟说,放心,他还没有那么坏。说完,给阿珠转了一个小红包,让她去买点好吃的。
之后,弟弟更忙碌了,不是在赶工程进度,就是在看车(网上或者实体店)。
阿珠问不是都看好奥迪的某款了吗?弟弟说还是太贵了些,即便姐姐帮他借了十万,手头还是比较紧凑,如果能比预算少一些就好,多对比同价位品牌或者性能相近的车辆,也是很有必要的。阿珠不懂车,但弟弟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她也问过弟弟,为何他自己不去银行贷款。
他叹气,前几年办了张信用卡,试过几次到期忘记还款,后来虽然还上了,但征信有问题了,办理不了贷款。这也是他买车不愿月供的原因之一。
他在市里买的房子,都是以他姐姐的名字在供的。
他说的这种情况,的确存在,阿珠的一位同事也是这样的。
对,他还有姐姐,为何不让她帮忙贷款呢?他姐姐刚与准姐夫买了房子,快要结婚了,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他不好开这个口。好吧,敢情阿珠比他亲姐还亲。
弟弟笑,以后阿珠就是他亲姐了,一辈子的这种。的确,他给她的备注,就是“大姐”。
如今这个社会,啃老及坑姐的男人太多,他一直很努力去争取他想要的,帮帮他又何妨呢?
不过,阿珠也不是没有过动摇。万一,他从头到尾就是有目的接近她的,这未知的后果该怎么扛?
坦白说,钱借出去的那一刻,就生出了不少的焦虑。只是,这份不安却又总被一种莫名的信念压着。
她在赌。赌什么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赌的就是人性里该有的那点善,也赌他们之前的情分。
阿珠想过最坏的下场,就是花钱买教训。尽管这代价会是巨大的,如果发生了,她也必须扛下。
虽然,阿珠曾被前夫深深伤害过。但是,这些年,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她明白感情都会变淡的,他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几年过去了,她也已渐渐释怀。
阿珠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总归是好人多的。
一个月后(年前),弟弟买了一辆新车,是一辆中等配置的小奔驰。他说这车是门店的试驾样品车,没摆多久,但却足足便宜了好几万。有这么大的优惠,他当场就交了钱,并顺利地办好了车辆过户。
这个好消息,他是用语音发来的。听筒里传来他兴奋不已的声音,阿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应该是满脸笑意的。
阿珠悬着多日的心瞬间着了地,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04
转眼,到了春节。
弟弟开着那辆小奔到处乱窜。阿珠说她是显摆,他说没有的,就是与亲朋好友联络一下感情而已。
不过,还别说,开个小奔就是不同,所到之处都被人夸。像他这样有房、有车、还有事业的,就是会令人刮目相看。
阿珠说,男人三十而立,不应该成家立业才对吗?
弟弟先是哈哈大笑,接着语气里满是现实的无奈:“我和你说,我的朋友圈里,能有份过得去的工作的都没几个(一般的每月只拿几千元工资);有车的,大多也都是十万上下的代步车;要是没家里帮衬,一般人基本还都在租房住,至于结婚的,那更是寥寥无几。”
阿珠表示理解,但不太苛同,他们只差了几岁,怎么感觉竟然有着几个代沟呢?难道因为她早婚早育?
此后,各自忙碌,两人联系得比平时稀疏不少。但至少还一直在,阿珠的心是安定的。
到了月末,收到银行通知,提示本月应缴利息为345元。阿珠一看,不对呀。明明借款时说好年化费率约3.3%,不应该是275元才对吗?
突然想起工作人员说过第一个月利息会多点,才放下心来。把短信发给弟弟,弟弟很快转账过来。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弟弟除了每个月按时还利息,并没有多给一分钱。
阿珠有点不高兴了,说他不讲信用。弟弟说公司效益越来越差,每个月拿着那点钱还不如他兼职赚得多,他在找门路,想要辞职,把副业当成主业来做。
阿珠劝他要三思而后行,弟弟说男人干事业,就要胆大心细。
说干就干,弟弟很快辞职,在另一个城市选好了地址,前期投入了一小笔资金,就开始热火朝天干了起来。
那段时间,弟弟很少找阿珠,等他稳定了一段时间后才将情况告知她的。
看着他的事业干得越来越好,阿珠真心替他开心。
令阿珠没料到的是,两个月后,他把自己辛辛苦苦干起来的事业委托给一个同学,跟着他一堂哥搞起别的工程,而且是大工程。
弟弟说,这个工程十拿九稳,如果前期自己投入一些,当个小小合伙人,比起第三方监管收益要多好几倍。
那段时间,他四处奔走筹措资金,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凑够十万,总算成了那个工程里的小小合伙人。
他说,他哥的投入比他多十几倍,但他向来信奉“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踏实做事就好。这话,阿珠觉得靠谱。
这份新事业,和从前的工作不太一样。以前,只需要动脑子把事情做好就行。现在,需要更多的交际与周旋。
从那后,弟弟每天都忙个不停。白天,不但要找厂商谈合作、监督原材料质量、跑工地上监管施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到了中午,连早餐都没顾上吃。而到了晚上,还得给人当司机,或者陪着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喝酒聊事,周旋应酬。很多时候,要熬到夜深人静,他才可心安心休息。
普通人想改命,太难了——简直是要豁出半条命去拼,才能勉强摸到一点机会的边。
阿珠这般感叹,弟弟觉得还好,至少抓住机会了。不是吗?
弟弟说熬过这几个月,第一个工程完成后,就能拿到第一笔收入,初步估计大概有几十万,到时会第一时间转钱给猪姐,把银行的贷款一次性还清。就算不能一次性清账,也会先还一部分。
阿珠听了,松了一口气。坦白说,一天不把贷款还完,心里就始终压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口气都觉得不踏实。
05
弟弟每天那么忙碌,尽管阿珠无聊时想找很想找他说话,还是不忍心去打扰他。
不过,弟弟还是会抽空找她。有时,在开车时邀请阿珠语音通话,偶尔也视频。看着他疲惫的样子,阿珠忍不住心疼起来。她问他这个工程稳定下来后,他还做回以前的工作吗?
他说前期比较难,等慢慢理顺,所有工序都步入正轨后,他们这边只需要定期派人去巡查监工,待工程验收完毕就等着结帐拿收益。到时,主要由他哥去跟进,他应该还是会做回之前的工作。
一个月后,弟弟忽然开口问阿珠:“姐,能不能再帮我贷点钱出来?”阿珠当场就愣住了,之前那10万还没还上,现在又要再贷?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又怎么敢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求人的?
见阿珠没出声,弟弟说他知道不该再开口问她的,但实在是之前筹备资金时已经把能借的都借遍了,现在每天各项支出大,却一直还没有收入,有点撑不下去了。再过两个月,第一个工程就可以完结,到时就连同之前借的一起还。
弟弟打来语音,和她聊工程上的种种,不知不觉,阿珠坚硬的心被攻克了,她竟然同意再次帮他贷款2万元。
弟弟一再保证,一定会尽快还钱。还说等他挣钱了,不会亏待她。
挂了电话,阿朱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莫非是中了弟弟的魔咒?
豁出去吧,反正都已经借出去10万了,如果他诚心要骗,那就骗多2万吧。
想到这里,阿珠突然有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她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里,都藏着半分未知的惶恐与三分无处可退的决绝”。
她打开银行卡,盯着那两笔贷款看了很久,忽然分不清这份悲壮,是写给未知的结局,还是写给那个终于敢直面过往的自己。
同时,阿珠内心也开始生出一种茫然感,她想起符合她现在心境的另一句话。
为了他人的温暖,你没有义务把自己放到火上烤。--即使别人需要帮助,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要不计代价地帮助别人。
可是,答应了他,难道能反悔?她决定继续赌一把。
再次贷款,这次的费率比上次高多了,年化费率约至少要10%以上。这次,弟弟说选择一年还清。
之后,几个工程开始施工,弟弟比之前更加忙碌。有时几天没有联系,阿珠说他变了,他说实在是太忙,等他闲下来会多陪她说话的。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又收到信息提醒。这次的利息,共计450元。阿珠傻眼了,多借2万元,利息快要翻倍了。
发给弟弟,他说要尽快挣钱,早点还清。这次,弟弟没有及时给阿珠转账。
几天过去了,还没发过来。给他发信息,也没有回应。阿珠生气了。
隔天晚上,阿珠卧在沙发上玩手机,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看到弟弟打过视频。她发了个委屈的表情,弟弟说他刚下高速,他来T城了,这边的工程隔天可以开工。阿珠让她好好开车。
第二天给他信息,没回。第三天仍旧没有信息。阿珠这次有种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又等了一天,一直到凌晨,还是没有任何信息。阿珠开始慌了,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接着又打电话,仍是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像人间蒸发了。
阿珠反复的问自己,难道,他是真的在骗她?可是,12万已经到手了,可以删除或者拉黑她的,为何还要留着?
那两天,阿珠行尸走肉般。她回想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有太多的谜团,却好像都合情合理。她不知道,究竟是她错信了他,还是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珠知道,如果他自己不出现,她是找不到他的。除非去他家里找人?可是,她没有那份勇气,她怕别人看她的笑话,这些年,她已经成了不少人口中的笑话(在农村,被离婚还是会被人嘲笑的)。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填补这笔贷款。如果他永远不出现,每个月几百元的利息,对手头不宽裕的她来说,都是笔额外的开支。
阿珠被各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弟弟的微信对话框,她每天点开无数次,输了删,删了再输,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送出去。就算发送出去,也不会有回应。何必呢?
她刻意不去想贷款的事,也不去想还有他那个人。可是,每次不经意扫视到他的微信,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头像,疼感还是会瞬间涌上心头。
整整一周,漫漫长夜她睁眼到天明,白天强撑着在工位上打转,直到某天无意间瞧见镜中头顶的几缕白发——38岁,怎么会?她盯着那镜中的自己,半天回不过神。
阿珠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不能再这样陷下去了,她必须从这种颓废的情绪中爬出来,为自己寻一条自救的路。
06
阿珠洗了把脸,简单擦上水乳后,看着毫无血色的脸和苍白的嘴唇,她翻出好久没用的口红,薄薄涂了一层。
霎时间,便精神了大半。难怪他们公司的小姑娘,个个都爱把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尤其是口红,简直是出门必备品。
其实,阿珠肤色不错,就是总喜欢素面朝天。她总说,阿姨级别的人了,懒得折腾。就连随手涂个口红,也觉得多余。毕竟,她孤家寡人一个,打扮给谁看呢?
这一刻,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女为己者悦。
没错,女性打扮自己、取悦自己,本质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非迎合他人。
阿珠来到好久未光顾过的理发店。她的专职理发师正好有空,一看到她就打趣道:姐姐,我以为你忘记还有卡在我们店里呢。
阿珠笑,说这两年都在留长发,洗头又懒得出门,以后大概会来得勤快了。
“你这是要剪短发了吗?”理发师不确定地问。
“嗯,我觉得还是怀念短发的清爽”阿珠很肯定地说。
几剪刀下去,齐腰长发落了地。阿珠心口疼了一下,很快又觉得轻松起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齐耳短发利落清爽,眉眼依旧清秀,一抹红唇衬得气色鲜亮。整个人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精气神也足了好几分,恍惚间竟像年轻了好几岁。
阿珠戴上蓝牙耳机,漫无目的走在江边,单曲循环了符合此刻心境的歌曲《短发》。
我已剪短我的发
剪断了牵挂
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长长短短 短短长长
一寸 一寸 在挣扎
我已剪短我的发
剪断了惩罚
剪一地伤透我的尴尬
反反复复 清清楚楚
一刀两断 你的情话
她剪短了她的长发,是要剪断一切的牵挂。可为何,心还是如此痛?
阿珠没有亲弟弟,这两年以来,她不知不觉真把他当成了亲弟弟。她以为她会是他一辈子的姐姐。到底,他还是负了她。
甚至比前夫带来的伤害多无数倍。毕竟,欺骗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金钱。
对,金钱!还欠了一笔巨款,该怎么办?阿珠的心又揪着痛。
她回到家,拿出笔记本,把所有银行卡查了个遍,除去女儿下个月的生活费,甚至把剩余不多的公积金也提取出来(一年前全部提出来买了辆便宜小轿车),勉强凑够两万。
那就先把后面这笔贷款清还先。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分一毫,都务必精打细算。
幸好公司包吃,以后非周末,女儿不在家时,自己不开伙,这样每个月能省下几百元。
每天除去8小时上班时间,还余下不少空闲时光。阿珠心里忽然冒起个念头:是不是可以做兼职?
外卖?滴滴?钟点工?剪辑、视频、录音事业……?哪个可行性高一点?
外卖?她立刻摇摇头。自己平时比较宅,还有点路痴,高峰期接单怕是要在小区里绕晕,怕是每单都要超时。再说,这种小县城,还有很多步梯房,跑一个八楼的单大概就没力气了。
滴滴?就自己十天半个月不开一次车的人,买车一年多了,还是新手一枚。白天要上班,夜车有胆量开吗?
剪辑、视频、录音?阿珠眼睛亮了亮。不用出门,坐在家里就能做,还能避开风吹日晒。可转念又犯了难:自己没系统学过剪辑技巧,对着PR软件怕都摸不着门道。录音,都是要经过专门培训才能接到单,报那种班,少说也要几千元。
阿珠越想越焦虑,就连找个兼职也这么难吗?如果仅靠每个月那点固定工资,猴年马月才能把那10万元还清?
07
只要能挣到钱,苦点累点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阿珠当即决定加入外卖员行业。她查询了一下,成为外卖员的步骤。
按照步骤操作,很快资料申请通过。她与客服取得联系,将自己的情况简单概括了一下,选择线上培训。
几天后,她开始接单。此后,每天下班在公司吃完晚餐,她便开始跑外卖。孩子不在家的时候,她可以从18:00一直干到23:00,收入时好时坏,但几十元是有的。她摸清了附近哪些小区有电梯,跑起单来也没有太累。
在等待接单的空闲时光里,她从网上学到了如何在各平台赚金币领现金,一天下来,也有几元甚至上10元收入。
一天,在街上碰到有些时日未见的表姐,知道她现在做家政,累是累点,收入蛮可观的,特别是逢年过节时,价格更是不低。阿珠当下心动,说周末有单需要帮手,而她又有空时,能不能带上她。
表姐盯着阿珠看了半晌,问她看起来有点憔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那么需要钱?一个坐办公室的人,真的能干这种粗活吗?
阿珠说,家里的不也是自己干吗?再过两三年,孩子就要上大学了,万一考不上公办院校,那一年四五万的开支,不得提前准备吗?表姐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了。
每逢周末,阿珠便觉得好单难抢,大概是因为她的手机比较老旧,网络有点卡,抢不过别人。如果能去做家政,累点也没关系。
从那后,一般每周表姐都会叫她干上一单,一般两三个小时,能挣上一百多元。
另外,自从阿珠动了开滴滴的心思,便天天开着她那辆小日产上下班。一段时间后,感觉车与她磨合得算默契,便注册成为了滴滴车主。
她计划周末不干家政时,可以跑车,晚上再送外卖。
她的第一个顾客,是高新区工业园的一名男子。车停在他身旁,阿珠摇下车窗,问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他绕道车前看了看车牌,又盯着阿珠看了一会,才缓缓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阿珠刚想开口让他坐后排,突然反应过来是顾客,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些年,她一直与异性保持一定的距离,怕是以后都要打破这状态了。
阿珠说他们现在要去接另外一位顾客,这名男子说他有点不太舒服,想安静睡觉,问能不能取消别人的订单,他愿意额外补齐拼车费。阿珠说第一天就主动取消定单,怕会影响日后接单。男子表示理解。
他们这趟去往市里,临下车前,那名男子说日后会经常坐车,方便的话可以加个微信,日后直接与她联系,可以省去平台的扣费,阿珠觉得有理。
果真,下一个周末,这名男子让阿珠去接他,他今天要包车。一路上,男子主动介绍自己,说他是某公司的高管。家人住在市里,休息回去陪家人,阿珠称赞他是位好男人。
又一个周末,这名男子定时给阿珠发来信息。在车上,他好奇阿珠这么一位漂亮年轻的女子,怎么会开滴滴车,阿珠说为了生计。男子说一般没有依靠的女人才需要拼命挣钱,阿珠没接话。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名男子发来信息:开滴滴挣钱不容易,要么你以后做我的专职司机,每天晚上随叫随到那种,我给你开2千工资,如果嫌少,可以加到3千。
阿珠虽然头脑简单,但她不傻,她当即拉黑了这名男子。经过这次插曲,阿珠不愿跑长途,她觉得就捡一些散客,能挣多少是多少。
日子在继续,阿珠每天忙得像陀螺,每到月底都能还上几千元贷款,利息在逐渐减少,她的心不再慌乱,睡眠也越来越好。
一晃,就过去了一年。看着剩下的几万元贷款,阿珠决定从保险里贷出来(利息低点),一次性清完这笔贷款,日后慢慢还。
贷款结清的那一刻,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她不确定,一年后从保险中借出的款项能否还清,但此刻心中无比坚定。往后余生,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无所畏惧,敢坦然面对每一个未知的明天。
不久后的一个夜晚,阿珠准备躺下休息,收到一个加友请求:我是你的小表弟。
阿珠看着这几个字,心情却出奇的平静,不过她还是通过了他的请求。
“姐姐,对不起!我知道说再多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一年里我都发生了什么。”阿珠没出声,等着他自说自话。
弟弟说,那晚给她发完信息不久,快要到达目的地时,眼见一辆大货车失控撞上他,他急打方向盘,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翻车的那刻。
醒来,已是几天之后。医生告诉他,他的脑部做过缝合手术,幸亏送来及时,把脑内的瘀血清除干净,才逃过一劫。
身体其它部位也不同程度受损。他的手机从窗户甩出去,被大货车压了个稀巴烂。
更致命的是,堂哥告诉他工地里出事,一名工人不慎卷入混凝土搅拌车当场丧命,需赔偿家属几百万。作为第三方参与单位,他们负有一定的责任,按出资比例,他得凑十万出来。
合作方的一位大姐大来医院探望他,提出待复元后,做她的贴身秘书,不但帮他出这笔赔偿金,还每个月额外给他几千元零用。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而是找她亲姐帮她贷款十万元。
伤筋动骨100天,终于他恢复如常。不用监工的时间,他成了滴滴车车主。晚上,他找了几个学生给人补习(他以前做过兼职)。
几个月后,第一个工程验收合格,他收到了第一笔分红10万元,他选择还清他亲姐的那笔贷款,毕竟那利息特高。
又过了几个月,有了第二笔分红,再加上平日结攒,终于凑齐了15万。他决定不再参与工程,而是回到他以前的公司继续奋斗。
终于,他有勇气找姐姐了。他不记得她的电话号码,但记得她的微信名。
弟弟问:我能来找你吗?阿珠始终一言不发。
弟弟说:其实我不是你表弟,而是他以前的同事。
阿珠还是没出声。这件事,半年前她就知道。她在街上巧遇她的远方表姨,就是他口中的表弟他妈,要了弟弟的微信,一加,才发现他并没有改微信,一直就在她列表里,只是好几年没聊过天了(也想不起他们是如何加上微信的)。
巧的是,阿珠已经二十几年未见过这位表弟,而这个自称表弟的弟弟,眉宇之间竟有几分小表弟小时候的影子,让她误以为他就是小表弟。
他说,有一次喝酒时,他同事刷朋友圈时,感叹他表姐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女人,竟然还会被辜负。他凑近一看,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看着就让人想亲近。后来相处下来,更肯定了这种想法。
“把钱转过来,我们两清”阿珠终于出声了,却是他不愿看到的。
阿珠把银行卡发了过去。几分钟后,短信提示到账15万元。阿珠当即退回去3万元。
他发来消息做了自我介绍,姓名XXX、33岁,工作及家庭情况如何等,末了还说想继续和阿珠做朋友。
“我既不需要弟弟,更不缺男性朋友!”这句话发出去的瞬间,阿珠毫不犹豫地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那晚,阿珠睡得特别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女儿已经出门去补习,她化了个美美的妆,走出了家门。
整整一年,阿珠没给自己添过一件新衣服,今天她要彻底放开手脚大采购。至于那些费心费力的兼职,往后就随心所欲,不必再勉强自己。
趟过了人生的这些浑水,她活成无坚可摧的模样,未来的日子,她不会再有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