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小院拔了一些萝卜,萝卜缨翠绿水灵,扔掉太可惜。就用南方朋友教我的方法炒了一下。抹刀切碎,盐杀一下,过一会儿,攥去多余的水份,再用猪油炝锅,爆香蒜末与辣椒丝,把萝卜缨打散倒进去,慢慢煸炒出锅,就着白米粥,竟吃出了从前的味道。
我高中时的好朋友铮,是北京知青的女儿,她妈妈后来没能顺利返城,就留在我们的小城,在工厂工作。她爸爸是幼儿园的厨师。她继承了妈妈的一点贵族气质——就是和小县城女孩子不一样的气质,有点娇憨和俏皮。还有爸爸的朴素本真。
我俩很要好,总是一起去一中食堂打饭,一起吃碱香味的馒头,我们总喜欢把淡黄的馒头皮剥下来,一层一层撕着吃柔软的馒头心,就着黏糊的玉米粥。到了冬天,她爸爸会为我们炒雪里蕻,放在一个大罐头瓶里。自从吃了她爸爸炒的雪里蕻,我俩就再也不肯带榨菜了。印象中好像也并没有放虾皮和肉丁之类的,就是素炒,但是油汪汪的,每个枝干和每片叶子都没有被忽略,好像被柔润的包裹着,唤醒了雪里蕻沉睡的灵魂和活泼的潜质。入口却没有半丝油腻,吃到嘴里微咸绵香又回味悠长,一丝丝菜本身的辛辣自以为被隐藏妥帖,又忍不住淘气的外漏,好像一方手帕装在兜里露出了个小边角,又像小猫咪藏在树洞,却又得意的轻轻摇晃的尾巴尖。
我们俩并不住校,就总是在早餐时候,一起去食堂,打粥和馒头回教室,吃一口馒头,喝一口粥,用小勺尖挑一小口雪里蕻慢慢吃。我们头挨着头,小声诉说着学习的苦乐和年少的心事。吃完了总是深深吸一口气,郑重的拧紧瓶盖,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那些关于学生时代的冬天记忆,总是有着雪里蕻厚重的一抹香,挥之不去。
她生日是十二月的一天,我和两个同学还被邀请去她家里吃饭。小小的平房,摆满家具后,挤挤挨挨,仅能容下一张餐桌几把折叠椅。她爸爸系着大围裙,在厨房里炖肉,炒菜,还做了炸盒,手工灌肠,瓤豆腐这样凝结着很多劳动的美味,当然还有一碟雪里蕻。我们围坐在一起,炉火烘红,我们是客人又像主人。她爸爸妈妈一律称呼我们闺女,他们笑着说,吃啊,多吃点,你们爱吃我们就高兴。那是我对温暖的初体验。
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北京工作,她爸爸也已去世多年了。有时,我会去看她妈妈,不用提前打招呼,一叩门就会有熟悉的声音应答。还是熟悉的院落,还是小小的平房,还是小小的餐桌,还有不变的暖意。我会自己去窗台边寻找红薯干,给院子里的花浇浇水,去厨房端菜或洗洗碗。只是,那种炒雪里蕻的味道,再也没有尝过。想到,就有些许惆怅。也许,舌尖上的记忆和温度最让人难忘。
我也试着做过,却总是觉得差一点滋味。想来是雪里蕻经过腌渍,再经过大手在冷水中揉搓清洗,经过弯着腰抹刀碎切,再由一个父亲微笑着,带着爱精心的慢火小炒,才有那么悠长的滋味。
这滋味可以穿过舌尖,穿过岁月,直接抵达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