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题记
2017年6月24日凌晨5时45分,四川阿坝洲茂县叠溪镇新磨村。
大团大团的乌云露出了狰狞的脸孔,指挥雨国的千军万马继续奔赴大地,天地间扯起了巨大的水雾迷茫的雨帘,粗大白亮的雨鞭劈啪作响,抽打着山上的每一寸土地,狂风也来助阵,摇撼着大山上的每一棵树木,树们抵抗不过,完全乱了阵法,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东倒西歪。
屹立万年的大山铁青着脸,在雨的攻势下哗哗地流淌着泪,终于,他撑不住了,腰一软,“轰!”他最后看了一眼他庇护的山村,哀啸一声,惊天一倒,碎石纷飞,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成了旋风,把山石树木都卷飞起来。
依山傍水的新村组一百多居民霎时间进入了永久的黑暗时空。他在梦中觉得自己被拋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一惊吓,醒过来了。瞪大双眼,他所见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呢?他心底一咯噔。与此同时,她恐慌的声音传入他耳畔:“怎么了?”“没事!我陪着你哪!”
他伸出胳膊揽她入怀,脑子里像一盘磨一样转着,他猜测,庇佑他们的大山滑坡了,他们被埋入了地底下。幸亏他们的卧室小,呈三角结构,他俩暂时只受了点伤。
“你不要动!尽量别说话!不要消耗体力!老公我一定有办法!”他一手搂着她,一手触碰周围,很遗憾!都是硬石!只有等救援他们的人来了。
瘦弱的她像只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肩胛骨简直有点硌手。他心头一酸,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她,真的没过几天好日子!
他年轻的时候,连栋像样的房子也没有。是她,陪他住进了农民工房,白天跟他一块儿在工地干活。
夏天,烈日曝晒,她的头上蒸腾着热气,手上是斑斑驳驳的伤痕,但她望向他的时候,眼睛中总是漾动着如水的柔情。冬天,寒风如刀,下班之后,她会买一点菜蔬,在过道处煮了端进来,那冒着热气的饭菜熨着他的胃,暖着他的心,有她的陪伴,即便在四面透风的农民工房他也觉得满足、惬意。
就这样,像燕子衔巢一般,他们一点一点地攒着钱,一点一点地建好并装修了他们的房子。
现在,大难当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想,她的身体弱,肯定更加不舒服。怎么办啊?他恨不得自己的手变成钢铁利爪,把这乱石刨空,把她救出去。她不能死啊!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年苦,也得享几年福啊!
她确实觉得呼吸很困难,但是,和他在一起,有他陪伴,她什么也不怕。那一年她生儿子,进产房前她有些恐惧,他抓着她的手:“我会陪着你!”她就安心了。在产房,她痛得大声哭叫,据护士们后来说,她每叫一声,他就在外面痛苦地抽搐、哭嚎。她从产房出来时,他一个箭步就冲到她面前:“你受苦了!”脸上泪水纵横,眼睛血红。
月子里,他精心地护理她,她没想到的他全想到了。他,一个农民工,为了她,居然买了月子菜谱,为她烹炖。有他的陪伴,她平淡的生活也变成了诗。
没想到,现实露出了尖利的獠牙,要将他们吞噬在黑暗中。随着呼吸的急促,他愈来愈恐慌,若他们上面的石头随便滚动一下,房顶就会随时掉落下来,那他们面临的可能是灭顶之灾。
“喀!喀!喀!”头顶的声音无异于恐怖片中的死亡之音,“她不能死!”他纵身一跃,用身体护住她。“砰!”水泥板坠落下来,砸在他的后背上。“咔!”在脊椎似乎被折断时,他仿佛觉得他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看到她在细雨迷蒙的河边为他濯洗衣裳,他看到她在新房子里为他煮美味的饭菜,他看到她含情一瞥,他看到她回眸一笑……这一辈子,有她,是最幸福的事!既然不能继续陪伴她走下去,那就尽全力让她好好活着,让在外地读书的孩子代自己陪伴她……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床板,身子与手臂呈九十度角,用他堂堂男儿七尺血肉之躯与冷血无情的钢筋水泥对抗,护她周全!
他,做到了!黑暗中,他露出了笑容,笑容随即凝固。他的灵魂已归于缥缈天国,他的身体却依然摆成九十度角爱的姿势……
她的眼角,泪水肆意流淌。她想说话,死亡之神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喉;她想摸摸他的脸,手却被钳住了一般无力;她更想和他一起背负那沉重的水泥板,可是这也只能是一个意念。
她的心头忽明忽暗,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那也好!她愿意陪伴他去那遥远又虚无的地方……她在心底呐喊:“等一等!我来了!我来陪伴你了!”
“劈劈啪啪”,雨军还在呐喊,地面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菊花。
岁月静寂,山川破碎,曾经的明山秀水已成了一个恍惚的梦境。斯人已逝,长歌当哭,只有两只粉白的蝶,在雨中飞舞,如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