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沁儿被这没完没了的嚎哭声弄得有些心烦意躁,不禁厉声喝道:“死了便死了,哭有何用?”
涂山娇娘满腔怨愤正无处可泄,听闻此言,当即掉转矛头,质问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为何我儿的尸身还会被偷?”
“凡事总有意外,谁能料到那山魅正也在借尸还魂。”
“意外?世上尸身何止千万,为何偏偏就看上了我家雪儿?”
“你一家子因果业障本就深重,今番遭此劫难,那也是你们的宿命使然。”
露沁儿傲立于祭台之上,居高临下,对于风雪尸身被偷显得异常冷漠。
她此前在地阴堡中便因风尘子的人族身份和为人作派,本就对他一家颇有微词,而今破境化龙,证那杀恶之道,心中无情,冷血嗜杀的本性又加重了几分。
若不是李太虚被涂山娇娘缠得紧密,使他心生恻隐,多番向自己游说,断不会为她耗费精力。
涂山娇娘坐在祭台上,抱着那森森白骨,不知是喜是忧,只怔在那里,乱发披散,时笑时哭,不住摇头道:“这真是我们家的宿命?是我自作孽的结果?不…不是的…”
“是你…定是你这贱婢从中作梗,是你嫉妒我魅惑了人魔大帝,是你在设计报复…
还我…还我雪儿…”
“你休要在此无理取闹,若非你这悍妇,风尘子亦不会叛出魔门。
现下你已无了用处,以为人魔大帝还会容你在此撒泼么?”
露沁儿见涂山娇娘伤神之下,一副疯癫的样子向自己扑来,当即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缓缓提起。
祭台下方的李太虚眼神中透漏出惊恐怜悯之色,但当露沁儿电眼扫视过来后,那一抹惊恐怜悯之色立刻荡然无存。
仿佛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你乃为魔门之主,杀戮是你的天性,越是血腥你体内的魔血该越是兴奋才对。
切莫让你那心底的伪善之念误导了道心,那样只会害你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太虚一怔,登时双眼血光上冲,朗声长笑道:“你这蠢狐狸当真以为本座那般无能,连你那小小媚术也抵挡不了么?”
涂山娇娘被露沁儿所制,现又听人魔乃是有意受蛊,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心有不甘,两手连连挣脱,怀中抱着的白骨也跌落下来。
“大…大帝饶命,是…是白帝娘娘…”
原是李太虚自闭关现身后,青帝、赤帝和白帝都对他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
只是三人不便出手试探,莫说是残忍嗜杀的魔门,即便是放在世俗的朝堂江湖中,那也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轻则废去全身修为,重则打散神魂,为魔兵妖鬼所啖食。
人魔大帝之威又岂是他人能够轻易挑衅的?
之所以这般忌讳,多是妖魔之间全无信任之故,往往有那打着试探切磋的幌子对同类痛下杀手的。
何况各帝之间本有嫌隙,谁不觊觎那人魔大帝之位呢?
因而此事极为敏感,谁也不肯行此险招。
涂山娇娘亦知此中厉害,但有了三帝许诺,只要她以狐族媚术魅惑成功,到时候指认其身份,也算为魔门做出重大贡献,涂山一族仍旧可以在地阴堡中享有一定地位,获得庇护。
倘是人魔大帝身份不假,降罪下来,三帝也会一力承担,保她无恙。
哪知临到关头,人魔大帝突然转变口风,三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真假,踌躇不决。
涂山娇娘见此形势,于是索性将幕后之人供出,先提白帝娘娘,却是看好他们素来关系不差,大有可望。
李太虚身后的三帝突闻此言,个个心神一紧,暗暗掐诀,一个不好,便要做那鱼死网破之势。
露沁儿自然早有防备,不等那涂山娇娘继续说完,干脆利索地探出龙爪,五指立即洞穿了她的脖颈,血柱喷涌而出。
“好个泼妇,冒犯大帝神威不知思过,现下又挑拨我魔门关系,其心可诛,天地难容…”
露沁儿面色狰狞,扬手一挥,龙爪如同利刃,瞬间将她头颅挑飞在空。
虚空中现出无数条黑气,蜂拥而上,有若附骨之蛆,不多时便将涂山娇娘的肉身连同元神都给啖食干净。
经此一事,三帝大松了一口气,原本玉石俱焚的心思又给压了下来。
赤帝赶忙一步跃上祭台,捡起白骨凑在鼻尖闻了闻,点头道:“不错,上有山精残留之气,正是山魅偷尸术,沁儿妹子没有说谎。”
他本体也是石妖,虽不同于山精以精气所化,但种属一脉,自然认得。
至于后面那句“沁儿妹子没有说谎”,大抵也是给各人寻个台阶,将诸事都推诿到枉死的涂山娇娘身上以作定论。
李太虚被眼前这血腥一幕震撼得口不能言,无以复加,体内魔血沸腾,仿佛总有那善恶两只大手,紧紧拽住他的灵魂,要将其撕裂一般。
在出关这段时日,露沁儿每有邪恶歹毒的手段施展,都要带李太虚来以心静观。
留了那善子媚一命慢慢折磨,亦是为了唤醒他身上魔门之主的神性,避免其为伪善之道所羁绊,坏我魔门气运。
观道得道,就像是在教一个新生儿如何生存一样。
人性生来本无善恶之别,有了区分便有了对错是非。
其中环境和教化,更是人性分往善恶两途的关键所在。
既为白纸,滴墨则黑,溅血则红。
这番道理,露沁儿有若使命一般,道心坚如磐石,誓要证得魔门的杀恶之道。
青帝暗暗心惊,还好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今日饿鬼啖魂的下场便要落于自己身上。
白帝娘娘则神色飘忽,似是哀伤,又似是愤恨,不知哀伤者何,愤恨者何。
眼下此人自言语中听不出端倪,门下诸事亦多由露沁儿代劳,人魔大帝俨然成了傀儡,尽放由她来决断,大有佣兵自重之势。
好在地阴堡内的妖魔在她治下非但没乱,反而比于以往更为紧密。
一些恶习,譬如她心中厌恶的动物原始本性,烂情私交,若有违者,当即杀灭,以儆效尤。
那些积年妖魔,尤其是风流云在堡中所种下的邪风歪气,带累已久,自难转性。
可露沁儿杀伐果断,拿了几个不服法旨的洞天妖主祭刀后,其余妖魔俱都生了寒意,比之往日愈发敬畏,见她简直如同见到人魔大帝一样。
虽说白帝娘娘亦无法断定眼前之人是否还是当初的人魔屠武大帝,但地阴堡不可无主,免生动乱。
总算露沁儿与己亲密,当以传音之法直抵她心门之时,露沁儿斩钉截铁地应道:“白帝娘娘请放心,再给我些时日,人魔定还是那个人魔,沁儿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宗门大计,绝无私念。”
得此回应后,白帝这才长笑一声,只是那笑声柔肠百转,多有凄苦之味,似是在和老友告别:
斜阳外落,月冷三更雪,寒鸦高栖。
再无故人迹,孤话弥留意难离,独品愁绪。
记往昔,百战穿甲,同御玄门修士。
坐关相守,生死不弃。
有憾遗志犹未解,不曾上界见真仙。
代君问苍天,大道三千,可有我魔道一线?
白帝与人魔屠武大帝出生入死,其中情感自是他人无可做比的。
而今为了顾全大局,强行压制了复仇之念,只独坐在冬峰山头上,思及故人点滴。
想起修行初衷,不由暗叹大道飘渺无极,而我辈修士虽被世人冠以魔道之名,却也欲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不想如那井底之蛙一样,永生不知天外之景。
白日藏得了两峰灵脉之气,又夺了风雪肉身,可谓因祸得福,乃是几位青丘族人中的最大受益者。
听得白蕊夸赞,知道这副皮囊还算不错,一时得意忘形,仿佛一位翩翩公子,以玉骨折扇挑了挑眉前的长发,轻轻甩头道:“我俊藏哥儿不论为人为妖,总是这样出类拔萃的存在,就像是漆黑中的萤火虫,永远鲜明透亮,想藏也藏不住我这该死的魅力。”
阴儿和黑风老妖看着这极度自恋的家伙,心下又是鄙夷又是羡慕。
想这山魈狗屎运也太好了,可恨自己连肉身也无,只得永远困在这葫芦里,以幽魂之体任由驱使。
“你们已是我青丘族人,只要尽心尽力,自不会亏待尔等…
可若谁有二心,胡作非为,坏我青丘气运者,我白长爻定教其神形俱灭。”
白长爻恩威并施,这些幽魂元神俱已受了她的狐族精血所培育,一举一动,连起心动念也在她的神识之内,自然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
何况这些妖类本受了白长爻的再造之恩,现下又以天命珠补给了修为,哪敢违逆,心神一动,忙齐声应道:“主人之命,我等无有不遵…”
“白日藏,我还有三位姐妹,被你带往何处去了?”
白长爻救下白日藏,为的便是探明几位姐妹的下落。
方才感应手铃蝶衣知其暂无危险,心下稍安,可却寻不到具体方位,显是为人以莫大神通遮掩了气息。
如今刚斗完法,又催动本命精血降伏众妖,法力自是损耗极大。
好在有天命珠的真灵温养元神,五指峰脉灵之气亦储存于通幽神葫内。
只要静修数日便可将挥霍掉的法力弥补回来。
“回主人,小的只是负责引路,破我青丘洞府禁制的乃是那百眼狼子和多脚蜈蚣所为,杀害我青丘族人,将白珠、白玉和白玊带走的也是它们。”
百眼狼子与多脚蜈蚣只是多目天狼和千足蜈蚣的其中一子。
北俱芦洲妖族一脉,多是靠血脉传承的纯度来保证其妖法不落旁门。
是以往往种属一类的妖族,大半都有血缘关系,种族的兴盛与否,亦与其繁衍后代的数量成正比。
“看来救你也无甚用处…”
白长爻骤然脸色一变,白日藏慌忙扑跪在地,连连叩首乞饶道:“主人明鉴非凡,小的本为必死之局,而今得此机缘,钵依青丘一族,乃为天数所定。
说不得小的上一世便是自家族人,留小的一命,小的就是衔环结草,亦难报主人厚恩之万一。”
白日藏已偷得风雪皮囊,虽无骨架,只是虚影,然想到风雪之人何等桀骜不驯,现却匍匐在地,毕恭毕敬。
同一皮囊之下的两个灵魂,落差之大,委实让白长爻有些唏嘘不已。
她之所以突然以言语威迫白日藏,却是感知到外界涌来了一股不小的污浊之气。
本体受压之下闷出一口鲜血,只是强力克制伤势,以保通幽神葫内的族人不受伤害。
“不用日后,眼下正是时候,且出去看你如何作为,今日我青丘一脉的生死存亡,全系于你一人之手。
我生则众生,我亡则众亡。”
白长爻知这山魈向来都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若不再加以言明厉害,想必到时他一遇危险,又要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来。
不等众人回神,白长爻蓦地虚影一散,好似肉身被法力波及,使得元神大受震荡。
通幽神葫亦支撑不住,虚空世界缓缓破碎,有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不住出现裂痕。
随着最后一块虚空崩碎,镇山猿、云中鹤和白蕊的虚影也一同溃散成云烟,却是强制出了通幽神葫的世界,返回肉身当中去了。
白长爻元神刚一归位,便听耳畔传来一阵桀桀地怪笑声:“真是意外之喜,乖乖从了老祖我,兴许老祖一高兴,还能收你入宫。
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还想护住这小狐狸不成?简直是自寻死路。”
“魔头,你…你可知她是谁的女人,若是你敢动她,清玄老祖定亲赴北荒,灭你云雨宗满门。”
通幽神葫内的虚空世界只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可外界已然去了三日时光。
只见东宫瑾一手以剑拄地,一手抚着满是鲜血的肩头,脚下躺了一人首狼身和人首蜈蚣身躯的古怪妖类,显是方才拼斗所致。
而那被东宫瑾称为云雨宗魔头的却是一位俊美男子。
那男子脚踏一团云雾悬于青丘洞府山门前,云雾之下还不住流淌出水滴。
身披一件绿袍,下着女子软纱裙,轻摇慢摆,胸襟敞开,若隐若现,好似风一吹,全身都要赤裸出来一样,给人一种原始的野性兽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