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山 | 插图:来自网络
“咔哧”一声,大全撅了一截儿大葱,在碟子里抿了大酱,放在铺开的干豆腐上,卷成了卷儿,抓起来,卯足了劲儿咬了一大口,鼓起腮帮子嚼着,还没咽下去呢,他又端起碗来,“咕咚”喝了一口小烧,直辣得他龇牙咧嘴,嘶啦舌头,再看他红头胀脸的模样,跟个猴腚似的。
“哎,慢着点儿!”坐在对面的老郑说着,掏出了一根“迎春”牌儿香烟,叼在嘴上,“哧啦”地一下,划着烟火点着了烟,他深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儿,一脸的自在。
和老郑喝酒,大全每次都是这副德行,据说是当兵时落下的毛病。
大全当的是特种兵,伙食标准却和步兵一个样儿,每天四毛六分钱,其中还包括烧煤用柴分摊的费用。每天早晚两顿苞米面儿窝头就咸菜,吃得战友们抻脖子瞪眼睛,一打饱嗝,直冒酸水。中午伙食好,米饭和炒菜,可是不管饱。吃饭快的,能吃个够,吃饭慢的,还没等再盛呢,饭盆就见底儿了。为此,大全就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
其实,这个还不算毛病,磨人的是大全一喝多了,回家就耍酒疯,魔魔怔怔地。经常是二半夜了,他把老婆孩子连喊带叫地整起来,穿戴整齐了,直溜地站在屋地上训话,训完话,还要练习踢腿走正步。刚开始,老婆孩子以为大全是闹着玩呢,就配合了几回,后来整腻歪了,谁都不搭理他了。
有一年夏天,老婆领着俩孩子回娘家了,大全没得耍了,居然对着十几只鸡崽子喊“一二三四”,结果鸡崽子不听话,大全红了眼,把拳头大小 的鸡崽子一个个拧断了脖子,齐刷刷地摆在炕沿上......
为此,经常有人耍嬉大全,也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喝酒。老郑不拿大全开涮,隔三差五地来找大全喝酒,他说 他愿意听大全说说那些年当兵的事。
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响当当的酒友。
大全在武装部上班,比老郑手头宽裕一些,所以每次喝酒,都是他张罗买吃买喝,还供着老郑抽烟卷儿。
老郑是个教员,老婆没工作,家里丫头小子的一大帮,过日子紧吧,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儿花。
就为这个,背地里,大全媳妇也磨叨过,“老郑就是到你这儿来混吃混喝混烟抽,你还以为他当真爱听你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和你做哥们哪?”
一听这话,大全不乐意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呵斥媳妇,“你个老娘们家家的,少磨叽这些三七嘎牙子磕儿,小心老子扇你嘴巴子!”
要说这老郑喝酒啊,还差点搭上一条命。
那年开春,老郑值宿,看到有学生在炉子上热咸菜,咸香的味道直打鼻子,他转悠了两圈儿,涨红了脸才张开嘴,要了两勺子肉炒咸菜,用茶缸盖儿端到值宿室。翻箱倒柜再翻挎兜底子,酒没有钱也没有。眼瞅着快半夜了,也不好去敲大全家的门。急得他在值宿室里转磨磨,肚子里就像有虫子在爬,抓心挠肝地痒。
“呼啦”一下,他想起白天后勤主任搬来一箱酒精,说是做实验用的,要他保管,他忘记锁进库房了,还放在办公室屋角呢!
他颠颠儿地跑到办公室,灯都没开,就摸索着拽开纸箱子,拎了一瓶酒精出来,回到值宿室,把酒精倒在大茶缸里,又兑了些凉开水,就着咸菜,一个人开喝......
老话说得好,这人不该死总有救。半夜的时候,因为家里来了女客,住着不方便,刘老师来学校找宿,看到老郑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马上叫来住宿的学生,把他抬到了卫生院。
到鬼门关上走了一趟,老郑一如既往的喝酒,只是工作起来格外用心 了。有一次出生物公开课,讲解植物根系的作用,老郑用了这么一段导言,逗得满堂爆笑:
“大家都知道,空气、阳光和水是植物生长的三要素,而氮磷钾是三大营养元素。植物是怎样吸收氮磷钾的呢?你想想,种苞米,都要上些粪肥,那苞米忽通忽通地蹿高儿,长得黑绿黑绿的,惹得人直眼馋。你踅摸踅摸,四下里没人,伸出手来撅折了一棵大苞米,咔嚓一声,咋没撅出一个大的牛粪拍子来呢?”
后来,大全和人承包了一个采石场。那次放炮崩石头,点炮的人跑回来,和大伙儿蹲到一块儿,捂上了耳朵,等了老半天,那炮也没响。酒壮英雄胆,大全不顾众人的拉扯,趔趄着过去看,结果,他还没到地方呢,“嘭”的一声闷响,接下来,地动山摇,大块小块的石头四下翻飞,像暴雨一样,眨巴个眼的功夫,就把大全埋上了!等石头雨停了下来,工匠们哭喊着跑过去,从石头堆里扒出大全时,他已经咽气了。
出殡那天,除了大全的老婆孩子,老郑哭得最厉害,他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悔恨那天中午不该和大全喝酒。
埋了大全,老郑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