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冬天,舒哲到医院例行保养。医院里人满为患,人们就是再不愿也不得不来,再没钱也不得不出。病床是真的紧张啊,幸好与相熟的医生提前打好了招呼,安排在了他的科室病房区,所幸只是全面调理,他们科室也可以接收。
住院期间舒哲认识了同病房的小伟和他的妻子小娟,都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丈夫小伟看上去比妻子小娟还显年轻一些,还存着些稚气,看着像是白面书生一般。也许是做过手术的原因,丈夫小伟有时会精神低迷,妻子小娟就会细声软语地安慰他,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焦躁。
医院的餐厅饮食真心的不错,很大程度解决了外来就医人员与陪护人员的日常生活问题,剩下的只要钱够就好。舒哲的情况不需要家人陪护,上午打完点滴就直接去餐厅吃饭,他总能看到小伟的妻子小娟在餐厅窗口仔细的挑选着适合丈夫小伟的饭菜。饭后交流中得知小伟的肾移植手术用的是他母亲的肾脏,舒哲单位上也有这样的病患同事,所以对这类事情并不不陌生。舒哲入院的时候距小伟的手术后还不到一个月,他们的精神状态很好,其实也不由的他们不好,家里四世同堂,母亲的年龄正好在更年期,家里上还有祖母,下还有不到两岁的孩子。
早上去餐厅吃过早饭后,舒哲就会在病房周围慢慢的散会儿步,毕竟之前是老干部保健的地方,环境甚是幽静。不紧不慢,时走时停,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年轻的小两口是在病房里吃饭的,但是晓娟每次饭后都会打扫的很干净,空气也很清新,就连保洁的阿姨来也只是称赞着看两眼,然后带着保洁工具到下一间病房,略聊一会儿,就开始准备一上午的输液,直到吃午饭。午休过后,下午在走廊活动活动,每当这时小伟和小娟也会在走廊或活动或站或坐,因为每天下午才有时间给病房消毒,一般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个时间也算是下午聊天的时刻呢!
小伟当时每天要输的液体量已经不大了,医生的医嘱每天都会有所改变,甚至药的剂量也在慢慢的减小一点。毕竟是快出院了,用医生的话就是赶得及回老家过年。问及他们出院就回老家吗,晓娟说不打算回去了,毕竟每半月就要复查一次,老家离得远不方便,尤其现在的天很冷,害怕感冒。再说临近春节,回老家的话事儿也就多了,担心小伟不能好好休息。打算在医院附近租个短期房,一来方便老公复查,二来她还可以找份工作,最起码租房吃饭的钱是能挣出来的。毕竟每次的检查费和每天要吃的免疫制剂虽说经过新农合(他们没有办理城市医保,只是在户口所在地办理新农合)只承担一小部分,但这是个长久的事,不能不多做打算。
的确,现在的人最害怕的就是生病,一人生病全家都累,尤其是器官移植这块儿,他们需要终生服药,通过医保后自费的那部分天长日久也是个大数啊。通过网络得知,这种情况时间越长越能引起身体的其他病变,生命也算是如履薄冰吧!在这样的困难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对于不能坚持的人,世人又有多少的埋怨,其实埋怨又有何用?毕竟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他(她)们有权利掌握自己的生活,别人也不能一味地道德绑架,只是那种打击似乎也是很大的。舒哲在走廊里来回溜达着,小伟和小娟在病房门口对着的窗下坐着,轻轻的交流着什么。
后来听到小伟接听了电话,不知电话那边的人是谁,也不知什么事,总之听到小伟的语气多少有点冲,眼睛里始终在忍耐着一种无奈,脸上的口罩实时阻挡了面部的表情。舒哲有点纳闷儿,又看了看小娟,她也是无奈又心疼的看着丈夫,不发一言。后来小伟只是听着对面传来的话,好像平静了一样,只是他那只垂着的手却开始在发抖了。直到那边的人不说话了,小伟才深吸一口气,轻缓的说道:妈,您生了我,养育我成人,您受苦了。如今非但没让您享福,反而又让您遭罪,儿子对不起您!现在您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儿子很感激,我就想着已经如此了,那我就好好的活下去,给您和爸爸还有奶奶养老,把您的孙子养大。您现在的身体也需要静养,反正冬子平时在他太奶那里,您要想他了就去看看,或者让我爸接他回去吃顿饭陪陪您。我奶奶那么大岁数了还帮我带着孩子,我也很难受,可是我现在不是没办法吗?顶多半年的时间咱们就熬过去这最难的时候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再好起来的。小娟是个老实女人,天天照顾我担心我,我不要求您像对待女儿一样的对待她,只求你不要老说她的不是,虽然她照顾我是应该的,但是她一个人远离老家在咱们家我护着她不也是应该的吗?不存在和您作对的心思,您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修养身体,那我就先挂电话了,您好好休息!
说完小伟就把电话挂掉了,起身面对墙壁低头无语,紧接着电话又响了起来,小娟看小伟没有接听的打算便拿过手机接听了起来:爸……不是的,他不是对我妈有意见,他也是知道家里事情多回不去着急,您就不要和他计较了。三叔家的钱我们回去后尽量早点还上,您不用担心,毕竟我俩当时跟三叔借钱的时候也说了,我们手里有存款,过了年四月底就到期了,那时候所有的欠款就都还上了,这点您不应再担心了。至于孩子的问题我俩也想了,老是让我奶奶受累也不好,再说我妈现在身体也不好,平时她再焦虑这些事儿对身体就更有影响了,爸,我有个打算您听一下,看看是不是合适……最终电话在小娟一系列的道歉和保证中挂断了,小伟回过身来紧紧搂着媳妇,依旧无语,直到病房内的消毒灯灭了。小娟先打开病房们进去把消毒灯的电源拔了,然后打开窗户晾一会儿,趁这空儿把消毒灯推到护士站才招呼我们进去。待小伟倚靠在床头,小娟温柔地给他盖上被子在盖杯里倒满水放在床头柜上,又询问了舒哲是否要打热水,舒哲说水够了,她便拿着两把大壶去了开水房。回来后又端着几件衣服去了卫生间,仿佛她永远都会有事情在做一样,小伟只是拿着手机随意的翻看着页面,也只是兴致缺缺,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又似乎在顾虑着什么。舒哲看着他,明白他想聊聊天,其实小伟平时不爱说话,倒是小娟经常讲点自己老家的风俗见闻。果然小伟抬起头看着舒哲说舒大哥聊一会儿?舒哲点点头,并给自己倒了杯水开始倾听。
小伟说妻子小娟是西北人,家里孩子多,她居中,父母管不上,初中毕业就出门务工了。每月的工资也只是留下最基本的费用,余下的都寄给了父母,她在外面到底生活什么样,家里一概不管,只知每月固定时间里必须收到钱,否则电话就会使劲催,但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我就是被她的阳光真实所吸引,同时也让我心疼,我开始追她,我是她的班长。说到这儿小伟脸红了,尽管他带着口罩,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了。他接着说我喜欢的姑娘就是这个样子的,无关样貌身材家世,所以利用工作便利给自己制造条件,就这还追了两年呢!别看小娟平时也没有多少存钱,但是出去吃饭总是AA制,或者她确实手头紧张了,她就会自己做点小菜买点馒头,我一样吃的很开心很满足。她很会过日子,平时虽然很节俭,哪怕只有一个素菜,她也会做的很可口,尤其是她腌制的许多小菜。有时要好的同事嘴馋了,就回来要些小菜,都夸她做的小菜比肉好吃。
但是这一切都在一次连续加班结束后给打破了,平时身体也会有反应,却没有引起重视,就认为是累的,毕竟有了孩子后压了也大了好多。直到高烧不退去了医院,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很快开始透析,同时等待合适的肾源。医生倒是建议家属也可以做下配型,如果成功的话就不用等下去了,结果我妈与我配型成功。开始我妈不同意,她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出现大问题,在医生的解释下,在我身体的情况允许下,我妈又一次给了我生命。从手术室出来后我对家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又可以正常喝水了,但是我妈始终没见我,出了院就走了,回到家后就开始抱怨自己的命苦。从她给我打第一个电话开始我就后悔了,为啥不多等一等,即便等不着肾源,透析也可以活着。我知道自己进了死胡同,但是我那一刻真的是心疼了!
泪水很快打湿了口罩,小伟索性摘下来扔到床头柜旁的垃圾篓里,又抽出纸巾擦眼:我爸说我妈现在是更年期阶段,让我们谅解,可是如果是平时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现在罪也受了,钱也花了,为啥不好好珍惜呢?天天打电话不是说自己活不长了,就是说借了我三叔的钱还能不能还上。反正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其实我也能明白她的真实含义,因为我这次生病导致我的工作停滞不前了,这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更在她的那群老姊妹面前丢脸了。以前的我还算是让她觉着脸上挺有光的,可是儿媳妇没入她的眼,好在小娟善良贤惠也让她说不出更多的不满。如今我这种情况,可能让她颜面落地了吧,可是我也想有个健康的身体啊……无论我妈说我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不能指责小娟,因为娶她是我唯一没后悔的决定!
社会很大,别人的事情不能套在自己身上寻找答案,同样自己的答案也不一定就合适别人。这是小娟洗完衣服晾在了阳台上,回来坐在小伟的床边没说话,只是用纸巾擦干了手,打开盖杯,水温正好递给小伟。待小伟喝过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小娟看着半杯水便只是盖上了盖子,然后轻语:小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打算坐今晚的车回老家把孩子接回来,大约一天两夜的时间,这样咱们可以找找合适的房子,在这边住上一年半载的,等你身体允许了,咱们再回老家。这样孩子也在咱们身边,奶奶也能省省心,等回去了咱们再多照顾奶奶,你看怎么样?你同意呢,我就订票,吃过晚饭我就走。
听着妻子的话,小伟的心也渐渐稳定了下来,略一沉默便也同意了。然后小娟就拜托舒哲帮忙给小伟买明天一天和后天的早饭,然后又给小伟打了洗脚水,晚饭后只是背着一个旅行包便离开了病房。天很黑,毕竟是冬天了嘛,虽然路上有路灯。小伟站在走廊窗下,外面早已看不见了妻子,娇小的女人要去接回自己的孩子了,她给自己的时间定的很仓促,就是害怕自己的丈夫出现意外而她不在身边,这样的女人谁能不疼爱?
一天两夜的时间在人们还没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过去了,早饭后就看到小娟背着一个裹成团子的小家伙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两个行李包,真难为个头不高的小娟是如何上车下车的。他们的孩子叫冬子,很可爱的一个两岁的小伙子,见到爸爸的喜悦被陌生的环境冲淡了一些,有神的小圆眼有些审视的望着一旁的舒哲。见到他的表情舒哲冲他一笑,许是室内温暖的空气也温暖了他那颗小心的头脑,居然也羞赧的笑了。小孩子是纯真的,室内的温度把他身上的凉意融化了,他妈妈把他从厚重的棉服里解放出来,也许是身上的负重少了,他就开始认真的考察着室内的角角落落,甚至最后还把双手倒背了。进门后小娟先是对舒哲道谢,然后倒热水给孩子擦了脸和手,防止皮肤逡裂又抹了点润肤霜,给孩子晾上开水,把孩子的及两人的衣服都放进橱子里,同时回答着小伟的问话……一切都是那样娴熟自然!
看到儿子的小伟也是开心不已,虽然还没和儿子交流,眼睛却始终追着孩子走动的身姿,嘴角不自觉的就上扬了。又望望不住脚忙活的妻子,他很是欣慰,体贴问着妻子累不累。他知道妻子很累,却在他面前不会说苦说累,但他是个男人啊,即便目前替不了妻子,可是暖人心的话说一说并不累人,而且也不能吝啬。妻子是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去关心疼爱。其实在妻儿还在长途汽车上的时候,已是深夜接到母亲的电话,指责他不仅自己不尽义务,还让小娟把孙子也接走了,这是不让他们做爷爷奶奶的过安生年了等等。为了不妨碍别人休息,小伟在被窝里哭着说:妈,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唯有好好活着才能报答你,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开心的话,那我就把这颗肾脏再还给你吧!
这些话舒哲都听见了,小伟那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病房里传递,只是舒哲并没有发声相劝。母爱不尽相同,大抵相差无几,却也总有例外。毕竟社会是五颜六色的,所以人也是多种多样的。谁也不能要求谁与自己是相同的,谁也不能当自己就像参考书似的做范本,环境使然,唯有接受,与改变。舒哲只是调理身体,所以住院的时间并不长,临走时去给小家伙买了箱牛奶和些许水果。毕竟也是一次相逢,此生见面的机会估计不会再有了吧,还是那句话:适合自己的不一定适合别人,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