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01
鲁中南一带,为山东省地势较高处,山路崎岖,地形闭塞,气候干旱。当地多以农业为主,农村挖机井灌溉,不过种些小麦、玉米等作物并不能致富,于是全省的贫困县多聚集于此。
临近毕业,我被分到鲁中南泗水县公安局实习。在警校待了3年,接触过各类刑事案件,听闻过诸多奇闻逸事,自认为见多识广,颇具胆识。
而今早的案件,着实让我腿软。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真实的凶案现场,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苍白尸体。
干裂土地上嵌着一口微微凸起的废弃机井,而机井上竟直直地立着一具头下脚上的全裸男尸!
男尸不算白皙的皮肤与暗黄皴裂的土地相比显得异常突兀,浑身本该鲜红的血迹凝结成暗黑的固状物。他被倒挂在长满荒草的机井上,却因身材魁梧井口太小而只得卡在胯部。
秋收过后,农田上尽是废弃的玉米秸秆。阵阵冷风袭来,摇晃着枯木枝,惊飞了枝头尖叫的黑乌鸦。
民警老张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小警官卯足了劲将尸体拔了出来,我不争气地一股呕吐感喷涌而出。
男子已面目全非,或者那根本不能称作脸,只是一堆被砸的稀烂加上高度腐败的肉团。
老张赶紧找来了王姓报案村民,今早王友田去荒山拾过冬柴火,为了抄近道走了往常不曾走过的小路,却意外发现荒山后的一块废弃农田里直直地插着一具尸体。虽然尸体面部被毁,但从身高体型来看,王友田确认村里并没有将近一米九的大汉失踪。
死者离奇死亡,失踪人口里肯定会有他的信息。可奇怪的是,镇上已失踪15人的DNA均与死者不符。
案件仿佛陷入了僵局。
02
这时,在井底打捞上来的斧头引起了老张的注意,这并不是一把平常的农用斧头。
“这必然就是凶器了。”老张望着斧头若有所思,“但这绝不是家里用的,农用斧头我还是认得的。”老张派刘哥跟我去镇上的五金店寻找线索。
店主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精瘦干练的老伯,老伯看到斧头立马认出来了,“这样的斧头我一共进了15把。”
听闻,我和刘哥眼前一亮,“那你还记得都卖给谁了吗?”
“这个真记不清了,一来9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二来就算近来卖出去的,十里八村的那么多人我也对不上号。”老伯面露难色。
“这批斧头什么啥时进的?”刘哥压住失望继续追问。
老伯戴上老花镜对着进货单仔仔细细找了半天,非常肯定地说:“今年1月份进的货。”
跟老伯道别后我非常沮丧地叹着气,而刘哥却异常兴奋,“李明,被害人是1月份以后遇害的。这也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之前有村民表示,大概2月份在废弃机井附近发现类似血迹物,由此判断,被害人应是2月前后遇害。”
“荒郊野岭的,半年多尸体才被发现。”我扼腕长叹。
得到全国失踪人口DNA数据库,老张比谁都激动,马上派人与死者进行信息比对,可结果依然叫人失望。
通过DNA和凶器来寻找尸源均以失败告终。
03
无名男尸案仿佛成了悬案,办公室气氛也异常沉闷。刘哥晃着凳子百无聊赖,边摆弄骷髅模型边暗自嘀咕,“当地失踪人口和全国失踪人口里均无被害人,这说明其家人还不知其已遇害。被害人都没法确定,更别提凶手了。如果我是凶手,恐怕早跑了。不科学啊不科学。”
老张突然一声吼叫“你刚才说什么?!”
刘哥受了一惊险些晃下凳子,“我说什么了?不科学啊不科学。”
“不。刚才你说,如果你是凶手早跑了。对,失踪人口里不仅可能有被害人,还有可能有凶手啊!凶手杀人后定要外出潜逃,马上排查当地失踪人口,寻找凶手。”
我被老张的脑洞折服,马上和刘哥一起排查。
果然,全镇的失踪人口里,王友财最具嫌疑。王友财,38岁,离异,以开养鸡场为生,并欠下巨额外债。于去年年底新进一辆二手大众轿车,今年3月份将其送到汽修厂喷漆却至今未将车取回。
车内空无一物,并无线索,后备箱内仅有一片枯树叶,上面沾有一滴不显眼的红色凝固物。根据多年办案经验,老张判定,红色斑点绝非油漆,油漆凝固的树叶紧绷干硬,而这片树叶柔软无比。
法医认定红色液体确是血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微小的血斑上提取到DNA,对比发现与无名男尸完全相符。
显然,王友财就是真凶。不然,至少也是搬运尸体的帮凶。
但要找到王友财却并不容易,村民反映王友财已外出半年了,根本联系不上。好在王友财的关系网络并不复杂,移动公司调取记录显示,与之频繁通话的有两人——李建林与王晓。
而李建林的手机早已停机,通话记录恰恰停留在2月份,这与被害时间不谋而合,他会不会就是无名男尸呢?
李建林河南老家的妻子回应,李建林跟同乡外出打工已有一年,今年2月份开始与其断了联系,但同乡回复李建林去往南方赚钱,年底回家,于是家人便没有在意。
巧的是李建林家人所说的同乡便是王晓。
老张马上传唤河南籍男子王晓。
04
昏暗的审讯室里气氛异常压抑,老张双手交叉胸前,紧盯王晓,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王晓泛着油的头发在头顶台灯的照射下异常刺眼,后脑勺的一撮儿因睡觉压得紧贴头皮。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老张,只是怯怯地低着头,仿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你跟王友财什么关系?通话记录显示你们频繁联系。”老张站了起来,双手撑桌,目光深邃,射向王晓。
王晓抬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李建林是你杀的吧!”老张拍桌而起,怒目而视。
王晓顿了一下,眼神黯淡,缓缓道: “我本来没想杀他。”
死者确实为李建林,观察室的刘哥难掩激动,冲我挑眉,露出一排大白牙。
王晓操着一口夹杂河南方言的普通话,“去年到济南打工,认识了王友财,他讲有个大工程需要两人,我就拉着李建林一道。”
“什么大工程?”老张猛然抬头,意识到案件仿佛不受控制地向未知方向发展。
“王友财花10万雇我俩干掉张全。”
老张再次起身,瞪大了双眼,张全又是谁?
王晓压着嗓音和盘托出:
“我不知道张全是谁,王友财花钱雇我俩,我俩就负责干掉他。
去年10月份开始就在张全家盯梢,他家门口不好作案,我们就一直尾随他。
一次,他一个人去西郊的亲戚家送货,趁他将车停在路边,我让李建林去撞刚下车的张全,来伪造车祸现场。
李建林这小子笨头笨脑,只把张全的车撞到了沟里,他本人机灵地躲过了车祸,我俩只得加起油门赶紧逃了。
从那以后张全外出便更加小心,基本不单独出门,不然也是东张西望,小心谨慎。我俩找不到机会下手,干脆就在他车上安了爆炸装置。
不知货源不好还是装置威力太小,张全小子身上只蹦了点火星,蹭了点皮,实在命大。
说来也怪,这小子卖花圈办丧事的, 大概积了阴德,命大的很,一而再再而三躲过暗杀。”
老张示意人去查张全近况,不知这个三番五次被刺杀的倒霉鬼是否健在。
本以为抓到王晓,案件即可侦破,不曾想又引出另一桩奇案。
05
“那李建林呢?他不是杀手吗,怎么死了?”老张略不耐烦,呵斥道。
“那就要怪这小子不争气了,说好事成之后平分10万赏金,他却半路反悔嚷着要回老家。王友财怕他走漏风声,便背地嘱咐我将他杀死,这样一来赏金全归我,也免去了被举报的风险。
我就将他骗到郊区,趁其不备用车上的工具斧狠敲他后脑勺,这小子也是不经打,才敲了一下便没气了。
我怕别人认出他,便把他脸砸了个稀烂,将脱下的所有衣服一把火烧了。
但这货实在太沉,将近一米九,180多斤,分尸得分到什么时候,于是就想着把他抛在荒山野岭,一了百了。
王友财恐事情暴露他也脱不了干系,便开车将尸体运到他们村的废弃机井里。”
老张近乎咬牙切齿,“还有呢?”
“没了,警官,全部交代了。我也是拿钱替人办事,再说凭我这身板一个人也整不动李建林。”王晓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艰难地抓了抓头发。
“好,虽然王友财是主谋,但你故意杀人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怎么处理也等待法律制裁吧。”老张似例行公事地说完,转身走出审讯室。
刘哥拍了拍我,一改往日的嬉闹,正色道,“看来抓到王晓还不算完,当务之急需将主谋王友财缉拿归案。”
“可王友财已外出半年,不知逃往何处。”我面露难色,忧心忡忡。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凭他逃到何处,也免不了法律制裁。”刘哥拍拍我如是安慰。
06
十月份的天本该秋高气爽,但王佃村却笼罩在薄雾浓云下,阵阵妖风吹来,浑身满是寒噤。
我跺了跺双脚,抖落灰尘,驱走寒意。不远处便是王友财荒废的养鸡场,房檐上覆盖的破败塑料在秋风里沙沙作响,刺耳无比。
我移开用树藤捆成的简易门,却被脚下变形的铝盆绊了一跤,园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得紧。
一无所获,我急欲离开,突然被不远处一人叫住,“小伙子,你找王友财吧?他外出打工半年了,年底回来。”来者微胖,50岁上下,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他肩扛锄头,走进园内,将锄头卸下用双手抱住抵于胸前。
我向他说明来意,“大伯,我是县公安局的,王友财去哪打工了? ”
“这个倒不清楚,他给俺们村大部分人都发了短信。喏,在这。”说话间他伸直胳膊高举诺基亚手机,头向后仰,眯着眼睛试图找出短信。
这时,过路的大爷大妈也驻足探望,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
一个道,“他多半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前年刚跟李沟村杀猪户李大宝女儿离婚,闺女判给女方,也是苦。”
又一个道,“离了也倒好了,这厮整天不务正业,养鸡场赔了老本,欠了一屁股债。”
另一个道,“他跟村头张全的老婆不清不楚的,多半因为这个离的。”
“可不是嘛,我都瞧见好几次他往张全家跑。”
这时,络腮胡老伯找出了短信,只见: “兄弟,我去外地躲债了,年底回来,不用担心我。”
一个大妈道“三月八号那天我还见过他,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儿子回来给我过生日,我高兴就多跟这小子聊了几句,后来就听说他外出了。”
“这王友财也是不着调,按辈份来讲,他该喊我一声二叔,叫兄弟,简直不像话。”
“可不是嘛。”
王友财与张全之妻有染,故派人杀害张全,因情杀人仿佛作案动机很明显。
这王友财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仅任何人联系不上他,就连身份证银行卡也没有任何消费记录,莫不是真的遇害了?但就算被害也会留下线索啊,不会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07
老张点起香烟,蹙着眉吐出一朵愁云,青烟在头顶旋转随即融进茫茫雾色。
掐灭烟头,进了屋子,一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早已坐在办公桌前,见我们来了,急忙起身,伸出肉手示意我们落座。
男子咧着嘴,缺少的下门牙异常扎眼,一双小眼睛跟浓密眉毛显得极不协调。
他正热络地倒茶递烟,老张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张全,我们今天来了解些情况,还请你积极配合。”
“当然了,俺知道的一定如实反映。”
“近来遇到过交通事故吗?据犯罪人供述,曾多次加害于你,目前主犯还在潜逃,但从犯已经供认不讳。把你了解的情况跟我们说说,我们会尽快破案。”老张恳切地望向张全,并示意我做好记录。
“说起这件事,我也很纳闷,不知平日惹到谁了,去年十月份去亲戚家送货,我把车停在路边,突然冲出一辆车朝我轧过来,还好我躲得快,翻进沟里,不然早被撞死了。
那次后,我又差点被撞了,我几乎不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哪知道后来竟然有人在车底给我安了爆炸装置,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谁知道平日里还有这种玩意儿。不过这个东西威力太小,劲儿还不如从前俺爹自己做的土枪,当然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俺们早就不用土枪了,警察同志放心哈。”张全讪讪地笑了,仿佛做了亏心事。
“那你知道暗杀你的人是谁吗?”
“警察同志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呵呵,我不很确定,但也猜得八九分。说起这件事,也是家门丑事,想必你们也都调查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们,这王友财跟我家月花有一阵不三不四,大概就因为这,他才跟我过不去,三番五次来害我,我不过是没有证据,不然早送他蹲监狱了。”张全气的咬牙切齿,满脸涨的通红。
“你猜得没错,确实是王友财派人暗杀你,他雇了两个河南人制造车祸,在你车上安爆炸装置。其中一个河南人已经抓起来,另一个被同乡杀害了,你以后大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了。”老张安慰道。
“太好了,那就太感谢警察同志了。”
“你也不必谢我们,眼下这王友财还没找到,潜逃还是被害都未可知,还请你积极配合尽早抓他归案。”老张依旧冷冷道。
“这没问题,一定一定。”说话间来了个电话,张全赶忙接起。
08
出了张全办公室,刘哥莽莽撞撞东蹿西蹿地找厕所。
“刘哥你可别乱跑,等一会问问张全。”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院,院子东西北方向各盖了一排屋子,西厢房的门敞着,几个五颜六色的花圈赫然入眼,唬了我一跳,刘哥猛地闯进去,也吓得退了两步。
“这张全从事殡葬服务业,有这些东西难免的,你别大惊小怪。”刘哥埋怨道。
“东面的山上就是火葬场,果真是一条龙服务……”我望着东方那高耸的烟囱和一排排繁密的针松,后背一阵发麻。
“去了那里可真是一了白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化作一缕青烟一盒灰土,光着来光着走,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刘哥感叹道。
老张听闻,一个箭步跳上车,“我大概知道王友财去哪里了,走,跟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老张便先开一辆车上了山,刘哥匆匆去了厕所,马上开车追随,“老张一向如此,有了新发现则风风火火。”
火葬场负责人调出今年十个月的火化名单,“我们国家火化程序相当严格的,非正常死亡需要公安局出具死亡证明,因病等离世需要村委会出具火化证明。今年的火化名单都在这里了。”
“你们怎么跟死者家属联系?”老张追问。
“各地有专门负责丧葬的点,由他们送来。”
我跟刘哥一头雾水,老张只缓缓道“王友财找不到了,因为他早已遇害。”
“你怎么确定?”
“我没法确定,但我知道要让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被外界察觉,只有一个地方办得到——”
“火葬场!”我和刘哥异口同声。
“可这十个月的火化人也太多了,怎么查的过来。”刘哥一筹莫展。
“只要知道王友财的失踪日期就好查了。还记得被王友财丢在荒田的李建林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吗?”
“根据王晓交代,李建林是二月份遇害,有村民说3月8号还见过王友财,由此推断,他是3月8号以后遇害的,我们只查3月8号至4月8号的火化名单不就行了。”
我赶紧对照名单,这一个月内有22个人火化,其中有5个是张全送来的,而所有人都有完整的火化证明。
“不可能啊?难道我推测错误?”老张简直不敢相信。
09
依旧是昏暗的审讯室,老张双手背后,在桌子的一侧踱来踱去,后脑勺一缕白发映着灯光,熠熠发亮。
另一侧坐着一个浓眉小眼白白胖胖的矮小男子。
“张全,又见面了。”老张停下脚步,“你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吧。”
死一般的沉寂。
“但你却犯了一个基本错误,你以王友财的名义给村里人发的短信,所有人都称兄弟,你不该不知村里的辈分关系吧。”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好。袁老伯还记得吧,2013年火化的袁老伯。”老张将火化单拍在桌上,“三年前已被火化的人,竟然在今年三月份又被火化了一次,联系人是你张全。
你用王友财的手机发短信给村里人,造成他外出打工的假象,全村大部分人也都信了。之后你又残忍杀了他,毁尸灭迹。
毁尸过程你确实做的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但你却忽视了一点,越是做的滴水不漏就越可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大活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人要生存,而王友财外出后身份证银行卡都没用过,所以我们推断多半是遇害了。而死人要消失得不着痕迹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火化。
恰恰你就是从事殡葬服务业的,十里八村的已故人员都由你送去火化,这就为你毁尸提供了便利。
表面上看你送去的人都有火化证明,也都没有异常。但往前查两年发现,一位姓袁的老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火化了,却又出现在今年的名单里。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今年名单上的袁老伯其实就是王友财!”老张有些激动地拍着桌子。
张全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冷笑一声,“哼,我以为骗过了所有人,终究还是逃不过。不过我不后悔,这是他应得的,勾引我老婆,还找人来杀我,捅死他是轻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呵呵。”
惨白的墙上赫然几个大字:认罪伏法,争取宽大。
废弃的机井长满杂草,荒山上空一轮圆月,映着煞白的田地恍如白夜,你道机井的悬案至此完结,却不知这荒郊野岭藏着多少鲜有人知的故事。